铁锈与尘埃，是这个世界呼吸的味道。
公元2157年，黄昏。
天空是一块被脏污涂抹的画布，凝固的赭红与铅灰纠缠，夕阳在其中挣扎，像一枚将熄的、巨大而浑浊的眼球，冷漠地注视着下方死寂的大地。
风呜咽着，卷起放射性尘霾，如同黄色的纱幔，拂过文明残破的骸骨。
曾经象征人类伟力的摩天大楼，如今只剩下扭曲的钢筋骨架，指向不祥的天穹，无声地诉说着那场早己无人记得清楚的“终末之战”。
街道被瓦砾掩埋，偶尔有变异的、多足的生物在阴影中快速爬过，发出令人齿冷的窸窣声。
更远处，传来断续的、非人的嘶嚎，属于被称为“掠食者”的东西——它们是旧日生命在过量辐射与病毒下扭曲的产物，是这片废土上最活跃的掠食者。
在这片巨大坟墓的一角，一扇几乎与周围锈蚀金属融为一体的厚重铁门，被从内部缓缓推开一条缝隙。
林夕侧身闪了出来，动作敏捷如猫，却又带着长期饥饿导致的细微滞涩。
她身上是拼接改装的防护服，多处磨损，脸上蒙着厚厚的防尘布，只露出一双灰绿色的眼睛，锐利、警惕，像雪原上孤狼的眼，映照着这满目疮痍。
她迅速确认周围环境，手中的等离子手枪能量指示器泛着危险的红色低电平光芒。
在她身后，阴影里，一个更瘦小的身影紧紧跟着，是她的弟弟，小林。
他同样包裹得严实，但那双透过护目镜望出来的眼睛，还残留着一丝属于孩子的、未被完全磨灭的光。
他们是这座死亡都市里的拾荒者，是挣扎求生的蜉蝣。
“这边，”林夕的声音透过面罩，低沉而沙哑，“快！”
姐弟二人贴着断壁残垣快速移动，目标是几个街区外一栋半塌的超级市场。
据她破译的零碎信息，那里可能还有一个未被完全搜刮的地下仓库。
废墟间潜藏着无数危机。
不稳定结构可能随时坍塌，角落里可能藏着带有攻击性的变异菌群，空气中飘散的辐射尘无孔不入……更重要的是，其他幸存者。
资源是活下去的唯一筹码。
为了一罐干净的水，一块高能量的压缩口粮，人类可以轻易撕下文明的伪装，变得比掠食者更可怕。
林夕亲眼见过，也亲手……做过一些事。
为了活下去，为了身边这个唯一的亲人。
她握紧了手中的枪，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突然，她猛地停下脚步，伸手将小林拦在身后，身体紧绷，死死盯住前方一个十字路口的转角。
那里，传来了脚步声。
不是掠食者细碎密集的爪音，也不是变异生物沉重的拖行，是人的脚步声，杂乱而沉重，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充满绝望的咒骂。
“妈的……什么都没了……完了……”几个摇摇晃晃的身影从转角出现。
三个男人，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中闪烁着饿狼般的绿光。
他们看到了林夕和小林，目光瞬间钉在了他们背上那个看起来还算鼓囊的行囊上。
为首的那个，脸上有一道狰狞的疤痕，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嘿……哥们儿，姐们儿，找到什么好东西了？
见面分一半，怎么样？”
林夕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抬起了枪口，将小林彻底挡在身后阴影里。
她的眼神冰冷，没有任何情绪，如同这废土本身。
疤痕脸男人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变得凶狠：“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啐了一口，和另外两人呈扇形围了上来，手里握着磨尖的钢筋和锈蚀的钢管。
空气瞬间凝固，杀意在弥漫。
小林在林夕身后微微发抖，小手紧紧抓住了姐姐的衣角。
就在冲突一触即发之际——“呜——！！！”
一声悠长、凄厉、非人的嚎叫，从远处骤然响起，穿透了厚重的尘霾，带着令人心悸的穿透力，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心神。
是掠食者！
而且不止一只！
疤痕脸男人和他的同伴脸色瞬间惨白，眼中的贪婪被纯粹的恐惧取代。
他们互看一眼，再也顾不得林夕姐弟，像受惊的兔子般，扭头就朝着另一个方向疯狂逃窜，很快消失在废墟深处。
林夕没有动，她依旧保持着高度警惕，耳朵捕捉着风中传来的任何异响。
那嚎叫声在移动，似乎被刚才那几个男人吸引了过去。
她缓缓松了口气，但后背己被冷汗浸湿。
不是因为掠食者，而是因为刚才那短暂的、人与人对峙的瞬间。
她不怕战斗，但她厌恶杀戮，尤其是同类相残。
“姐姐……”小林的声音带着一丝哭腔和后怕。
“没事了，”林夕转过身，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声音放柔了些，“我们得加快速度。”
她拉起小林，继续朝着目标前进。
刚才的插曲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涟漪很快散去，但那份沉重，却沉淀在了心底。
在这个世界里，希望是奢侈品，绝望是日常。
人性的光辉与黑暗，在生存的压力下被无限放大，扭曲，变形。
她摸了摸贴身口袋里那台老旧的终端，冰冷的触感传来。
里面存储着一个坐标，一个被称为“方舟”的地方，一个据说存在“新家园”和“绿洲”的传说。
那是黑暗中唯一的光，是指引他们前进的、微弱却不肯熄灭的星火。
即使它，可能只是一个更加美丽的泡沫，一个诱人走向毁灭的陷阱。
她必须去尝试。
为了小林，为了那一点点可能存在的、干净的未来。
黄昏的最后一丝余光被地平线吞噬，废土彻底沉入冰冷的、危机西伏的黑暗。
而在林夕和小林刚刚离开的那片区域，掠食者的嚎叫声与人类临死前短促的惨叫混合在一起，很快，又归于沉寂。
只有风，依旧不知疲倦地吹拂着这片死亡之地，卷起尘埃，掩埋掉又一段无人在意的悲剧。
文明的黄昏早己落幕，而现在，是漫长寒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