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周慧芳正在核对礼单，金丝眼镜滑到鼻尖："要我说就该选正红色，程远家连三金都只肯买18K的......"话音未落，包厢门被推开。
程远父亲程大勇攥着白酒瓶进来，黧黑的脸涨得通红："亲家母，这酒席钱我们老程家出七成！但说好的，头胎得跟我们姓程！"林夏感觉程远揽在自己腰间的手瞬间绷紧。
透过镜面，她看见未婚夫喉结滚动，额角渗出细汗。
这个浙大计算机系的高材生，此刻像被按了暂停键的程序。
"爸！"程远终于开口，"不是说好等婚礼结束再......""等什么等！"周慧芳啪地合上烫金礼单，"当初说好两头婚，你们现在是要反悔？"镶钻的甲套划过协议书复印件，"白纸黑字写着，第一个孩子跟我们家姓林！"林夏望着镜中自己精致的妆容，突然觉得那些眼线睫毛都成了枷锁。
三个月前，当她提出两头婚时，程远眼中的光明明那么亮。
他说这样公平，说新时代就要打破传统，说绝不会让她受委屈。
此刻走廊传来服务员摆放喜糖的响动，叮叮当当像碎了一地的诺言。
---婚房是城西89方的精装loft，首付各出一半。
林夏蜷在懒人沙发里核对账单，新做的美甲敲得计算器啪啪响："物业费居然要每平4块8？你当时不是说......""夏夏。
"程远蹲下身，腕表磕在地板上发出闷响，"有件事......"他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首付那六十万里，有二十万是网贷。
"计算器啪嗒掉在地毯上。
林夏盯着他发白的指节，忽然想起婚礼那天他握捧花的手也在抖。
空调出风口嘶嘶吐着冷气，墙上的婚纱照里，他们笑得像橱窗里的模特。
"你疯了？我们明明说好......""我爸查出了肝硬化。
"程远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絮，"治疗费一天就要两千。
大姐嫁到外省，二姐去年刚买了房......"他忽然抓住她的手，掌心滚烫，"等年终奖发了就能还上，真的！"林夏抽回手，无名指上的钻戒划过程远手背。
那是周大福的"永恒之心"，要价三万八。
此刻戒托上的碎钻在暮色中闪烁，像无数个未兑现的承诺。
---产检室弥漫着消毒水味。
B超探头划过隆起的小腹，林夏盯着屏幕上跳动的光点。
"双绒双羊。
"医生推了推眼镜，"恭喜，是异卵双胞胎。
"诊室外的程远差点打翻星巴克。
他颤抖着摸出手机，家族群里立刻炸开锅。
婆婆王桂香发来59秒语音："小远！这可是天赐的福气！正好一个跟咱家姓，一个......"话音未落，周慧芳的电话已经追来："夏夏啊，妈妈联系了市一医院最好的产科主任。
双胞胎更要小心，明天就搬回来住吧？"林夏望着走廊里来回踱步的程远。
他正用家乡话跟父亲通话，眉间皱出深壑。
阳光从百叶窗漏进来，在他侧脸划出明暗交界线。
这个总把"我能处理好"挂在嘴边的男人，此刻像被无形的手掐住了咽喉。
第二章 钱难挣，钱易省林夏跪坐在婚房地板上，孕晚期的腰垫歪在一边。
散落的产检报告间，程远手机屏幕还在闪烁——网贷平台的催款通知像吐信的蛇，每刷新一次就多出几千利息。
"你连孩子的奶粉钱都要算计？"她抓起抱枕砸向玄关镜，镜中映出墙上那幅《双鲤戏荷》水墨画。
程远曾说过这是老家池塘的模样，此刻锦鲤朱砂色刺得她眼眶生疼。
程远沉默着捡起孕妇维生素，瓶身贴着便签："夏夏每日一粒"。
他沾着咖啡渍的衬衫袖口磨破了，露出结痂的咬痕。
那是上个月林夏宫缩时，在急诊室抓着他胳膊留下的。
"给我三个月。
"他突然跪下来，指尖触到她浮肿的脚踝，"医疗AI系统就要上线了，投资人明天......"手机***截断话音。
周慧芳带着哭腔的声音炸响："夏夏！你爸心梗进ICU了！"**雨刷器在救护车蓝光中疯狂摆动**。
林夏攥着胎心监护带，腹部传来规律紧缩。
后视镜里程远正在超车，雨水在他紧绷的下颌汇成溪流。
导航显示距离市一医院还有3公里，却像隔着整个青春。
二十年前的画面突然浮现：少年宫游泳池边，穿褪色工装的男人把溺水的父亲托上岸。
那人腰间系着褪色的红腰带，转身时露出后颈月牙疤——和程大勇去年住院时她见过的疤痕一模一样。
"到了！"程远甩上车门。
林夏却抓住他手腕："你爸当年是不是......"警报声刺破雨幕。
两人冲进急诊大厅时，正撞见王桂香攥着佛珠追平床："亲家公挺住啊！"老人布鞋在瓷砖上打滑，程远一把扶住，却被甩开。
"别碰俺！"王桂香突然用山东土话嘶吼，"要不是你家非要抢孩子姓，俺老头能急得吐血？"她枯枝似的手指向林夏腹部，"这俩娃就是讨债鬼！"林夏踉跄着扶住墙，腹中突然传来撕裂般的坠痛。
监护仪刺耳的警报声中，她看见程远一拳砸在消防玻璃上，鲜血顺着"AI医疗示范单位"的铜牌往下淌。
凌晨三点的待产室，林夏在阵痛间隙摸到枕头下的硬物。
展开竟是程远的黑色笔记本，最新页墨迹未干：投资人要求临床数据，但用爸的病例会撕开夏夏旧伤...翻到中间忽然掉出汇款单复印件。
2013年4月，2014年7月...整整一百二十张，汇款人程大勇，备注栏清一色写着"营养费"。
最后夹着泛黄的诊断书：程大勇，肝硬化二期，2015年确诊。
宫缩再次袭来时，林夏咬住镇痛泵的软管。
记忆突然闪回婚礼那天，程大勇藏在中山装口袋里的药瓶，还有敬酒时颤抖着没端稳的酒杯。
"产妇家属！"护士举着同意书冲进来，"双胞胎胎心下降，要立刻剖宫产！"程远冲进来时戴着无菌帽，镜片蒙着水雾。
他颤抖着签完字，忽然把额头贴在她汗湿的掌心："那年我爸跳下水救林叔，自己呛了污水厂排的脏水。
"监测仪发出尖锐长鸣。
林夏在麻药生效前最后一刻，看见程远白大褂口袋露出的AI诊疗报告——患者姓名林建国，建议方案栏画着朵小樱花。
第三章 月光处方**保温箱警报声突兀响起**。
林夏踉跄着扑向新生儿监护室，透过玻璃看见妹妹的小手在氧气罩下抽搐。
值班医生匆匆跑来："林一念家属？孩子出现呼吸窘迫......"程远突然扯开领带："用无创呼吸机，费用我现在转账！"他掏出手机时，锁屏壁纸还是婚礼那天的***。
林夏瞥见微信对话框里未发送的消息：夏夏，还记得浙大玉泉校区那棵并蒂樱吗？婴儿监护仪的蓝光在天花板上跳动，林夏倚着哺乳枕给念念拍嗝。
程远在隔壁书房开视频会议，德语夹杂着键盘声隐约传来。
自从AI医疗系统在慕尼黑医院落地，他眼下的青黑比念念的尿不湿还深。
"太太，储物间收纳箱要整理吗？"保姆举着沾灰的纸箱探头。
林夏瞥见箱角露出半截樱花纹缎带——和求婚戒指盒上的一模一样。
翻开箱子的瞬间，吸奶器与防溢乳垫雪崩般滑落。
压在箱底的牛皮笔记本扉页写着：给未出世的天使们，落款日期正是她发现网贷那天。
**2019.11.7 暴雨**夏夏今天摔了计算器，碎片划破波斯地毯。
她不知道这张地毯是我连续加班三个月，用第一个项目奖金买的。
就像她不知道，父亲吐在ICU洗手池的血，和我少年时在化工厂偷排的废水有关。
**2020.2.14 元宵节**产检显示双胎输血综合征风险，我在安全通道抽完半包烟。
王主任说可以做胎儿镜手术，但成功率只有65%。
经过护士站时听见夏夏在打电话："妈，程远说卖车也要治......" 她声音像浸了雨的棉絮。
我退回楼梯间，往网贷平台又借了二十万。
**2020.3.9 大雾**凌晨三点修改算法参数，夏夏的孕妇枕空了一半。
她睡在娘家第七天了，飘窗上还晾着给诺诺织的小袜子。
突然收到系统预警：林建国病例数据异常。
原来他十年前体检就显示冠状动脉斑块，那些汇款单不仅是赎罪，更是迟到的医疗费。
林夏的泪水在医疗费三个字上晕开墨迹。
突然翻到夹着的B超照片，背面是程远工整的楷书：左侧宝宝总在11点方向踢腿，随妈妈；右侧爱在凌晨翻身，随我熬夜写代码。
**吸奶器突然发出完成提示音**。
林夏赤脚冲进书房，程远正对着满屏德文邮件揉太阳穴。
她举起笔记本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