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点,霓虹刚亮起,混杂着尾气和路地沟油的气味里,乔石推着他那辆嘎吱作响的二手自行车,慢吞吞地骑在人行道上。
他深蓝色的工装外套蹭着好几块乌黑的油渍,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裤脚也未能幸免。
他摘下同样沾着油星子的棒球帽,胡乱抓了抓汗湿的头发,发丝倒是意外的柔软乌黑,衬得那张沾了点灰却依旧轮廓清晰、眉眼干净的脸格外年轻。
只是那双本该清澈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打工人专属的、被生活盘磨过后的疲惫和平静。
“啧,今天那辆宝马的节气门可真够脏的……” 他小声嘀咕着,肚子发出咕噜一声***。
路过飘着浓郁肉香的卤煮摊子,他喉结滚动了一下,目光在价目表上停留了三秒,最终坚定地别开脸。
“忍忍,回家下面条,加个蛋,比这划算。”
精打细算的念头像条件反射一样弹出来。
这时一道刺耳的刹车声撕裂喧嚣。
一辆漆黑锃亮的劳斯莱斯幻影,以一种近乎蛮横的姿态,稳稳地横在了他和他那辆破自行车的前方一米处。
“***”乔石吓了一跳,脱口而出,下意识地抓紧了自己破车的车把,眉头皱起。
“碰瓷啊?!
大哥,要钱没有,要命…”他下意识地捂紧口袋薄薄的钱。
后车窗无声地滑下。
一股清冽的雪松冰川气息的昂贵香水味,瞬间强势地冲散了乔石周身的机油味和路边摊烟火气。
干净、疏离,带着无形的压迫感。
乔石看着车里的一张脸只觉得呼吸微微一窒,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
昏黄路灯的光线斜斜地打在车内人的脸上,完美的侧脸线条,下颌线锋利,鼻梁高挺,薄唇紧抿着,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硬。
他穿着一身剪裁精良深灰色西装,连领带都打得一丝不乱,露出的手腕上,一块低调奢华的腕表闪着冰冷的光泽。
整个人就像座精致雕琢却寒气逼人的玉雕。
好看,是真的好看,好看到让乔石满脑都是“***”疯狂刷屏。
那人也在看他,目光锐利,带着审视的意味,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
一寸寸刮过乔石被晚霞的脸颊、汗湿的鬓角、洗得发白的工装,最后定格在他茫然的眼睛上。
街边的嘈杂、卤煮的香气、乔石肚子的咕噜声,仿佛被隔绝了。
乔石被看得有点发毛,率先打破了沉默。
他清了清嗓子:“这位……老板,您这车挡我道。”
他指了指自己那辆寒碜的自行车,语气很实在,没多少畏惧。
后座的男人——贺龙天,似乎终于从某种恍惚的思绪中抽离出来。
他薄唇微启,声音低沉悦耳,却没什么起伏:“乔石。”
乔石:“……啊?
是我。”
他脑海里飞快搜索,自己修过的车,有没有遇到这个人?
答案肯定是没有了,这样的人看一眼都很难忘记。
“我不认识你。”
乔石很干脆地拒绝,推着自行车想绕过。
“贺龙天。”
男人报上名字。
乔石脚步顿住,脑子里飞快地搜索。
贺龙天……这名字有点耳熟。
好像……是那个经常出现在本地财经新闻头条,据说跺跺脚能让本市经济抖三抖的贺氏集团掌门人。
这跟他乔石一个汽修厂小工有半毛钱关系?
“哦,贺总。”
乔石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但眼神里的警惕和:“所以呢?”
贺龙天似乎没料到对方在知道他是谁后,反应如此……平淡。
既没有诚惶诚恐,也没有谄媚巴结。
这让他微微蹙了下眉,但很快,他的目光又盯在乔石那双带着点倔强的眼睛上。
他修长的手指夹着一份不算厚的文件,动作不容置疑地首接递到乔石面前。
“签了它。”
乔石懵了。
这啥情况?
他狐疑地接过那份文件,纸张质感很好,带着点高级的凉意。
借着路边的街灯,他眯着眼看向标题——《特殊生活助理协议》。
什么玩意儿?
助理?
他一个修车的,给谁当助理?
他手指往下滑,目光在密密麻麻的条款里扫射,首到看到一行加粗的数字:“甲方(贺龙天)每月向乙方(乔石)支付劳务报酬:人民币壹拾万元整(¥100,000)。”
壹拾万?!
乔石的眼珠子瞬间瞪得溜圆,他下意识地数了数后面的零:个、十、百、千、万……十万!
一个月?!
“啥…啥玩意儿?!”
他扬了扬手里的合同,手指因为激动有点抖,“包…包养?!”
这个词从他嘴里蹦出来,带着难以置信的荒谬感。
他?
乔石?
被这种开着顶级豪车,一看就身价不知多少个零的超级大老板…包养?!
贺龙天的眉头,极其细微地蹙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你可以这么理解。”
他开口,声音依旧平稳,但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无语?
“职责:随叫随到。”
乔石脑子里那根清奇的脑回路,瞬间高速运转起来!
十万块的冲击太大,但他乔石是谁?
穷鬼界的生存大师!
合同条款必须掰扯清楚!
“工作时间呢老板?
是007?
还是996?
有没有双休日?
法定节假日怎么算?
三倍加班费给不给?”
他喘了口气,语速更快:“五险一金交不交?
按什么基数交?
还有啊!”
他顿了顿,脸上居然露出一丝严肃,“工伤认定标准是啥?
万一…呃…那个啥过度…” 他含糊地带过,但意思很明白,“造成不可逆转的…呃…身体损伤,算不算工伤?
赔多少?
贺龙天:……贺龙天那张万年冰封的俊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明显的裂痕。
他大概这辈子都没听人遇到过,有人对着包养合同,一本正经地跟他讨论“五险一金”和“工伤认定”。
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把肺里的烦躁都压下去。
“…合同细则,自己看。”
他几乎是咬着后槽牙挤出这几个字,“最迟一周。
给我答复。”
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上位者惯有的不容置喙。
说完,他不再看乔石一眼,车窗开始无声地上升,隔绝了他那张俊美却冰冷的脸庞。
“…行!
我研究研究,老板您慢走!”
他语无伦次地喊着。
黑色的幻影无声地滑入车流,只留下淡淡的、冷冽的雪松尾调,以及站在原地、手里捏着那份沉甸甸的、散发着金钱香味的合同,还有点懵的乔石。
晚风吹过,带着卤煮的油腻香气和城市特有的尘埃味,重新包裹了他。
他小心翼翼地把那份纸质昂贵的合同,像对待什么易碎品一样,塞进边缘己经磨损的帆布包。
然后,他跨上自行车,用力蹬了起来。
车轮碾过路面,发出有节奏的声响。
晚风拂过他汗湿的额发,吹不散他心头的惊涛骇浪,也吹不散鼻尖残留的冷冽雪松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