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燃躺在冰冷污浊的地上，后背紧贴着湿滑的水泥，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牵扯着全身各处的伤痛。
额角破开的口子流下的血混着雨水，滑过眉骨，模糊了左眼的视线。
右眼透过血污和汗水的缝隙，死死盯着上方那张被阴影笼罩的、写满暴戾的方脸。
他没有说话，牙关紧咬，下颌绷出凌厉的线条，喉咙里滚动着压抑的、野兽般的低吼。
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却亮得惊人。
没有丝毫恐惧，只有一种近乎燃烧的、要把对方拖入地狱的疯狂和恨意。
这眼神让铁手脸上的嘲弄微微凝滞了一瞬。
他讨厌这种眼神，像被濒死的狼盯上。
他烦躁地啐了一口唾沫，落在顾燃脸旁的地上。
“废物一个，也配叫板？”
他移开铁管，仿佛失去了继续碾压的兴趣，但语气里的威胁更重，“记着，再敢多管闲事，下次捅穿的就不是裤子，是这儿！”
他用铁管那尖锐的末端，狠狠戳了一下顾燃大腿外侧正在汩汩冒血的伤口。
“呃啊——！”
剧烈的刺痛让顾燃身体猛地一弓，眼前发黑，牙齿几乎咬碎。
铁手满意地看着他的反应，挥了挥手。
围拢的打手们哄笑着，又踢了蜷缩在地的顾燃几脚，才跟着他庞大的身影，骂骂咧咧地消失在巷子另一头更深的黑暗里。
脚步声和叫嚣声渐渐远去，最终被城市沉闷的底噪吞没。
巷子里只剩下顾燃粗重压抑的喘息，还有污水顺着墙根流淌的滴答声。
他躺在冰冷和污秽里，血水混着泥水在身下缓慢蔓延。
巷口那点昏黄的光线落在他脸上，映着那双依旧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眼睛。
......几天后的午休，阳光白得刺眼，蝉鸣聒噪。
操场边缘的小卖部人声鼎沸，冰柜嗡嗡作响，散发着廉价糖水和汗液混合的闷热气息。
顾燃靠在一棵老槐树粗糙的树干上，后背的淤伤隔着薄薄的校服T恤，被树皮硌得隐隐作痛。
他拧开一瓶矿泉水，仰头灌下大半瓶，冰冷的水流滑过喉咙，却浇不灭心口那股闷烧的火。
“燃哥！
燃哥！
可算找着你了！”
一个圆滚滚的身影炮弹似的冲过来，带起一阵热风。
王胖子，顾燃的发小，此刻满头大汗，T恤前襟湿了一片。
胖乎乎的脸上因为奔跑涨得通红，小眼睛瞪得溜圆，里面闪烁着一种混合着担忧和莫名兴奋的光。
他冲到顾燃面前，双手撑着膝盖，呼哧呼哧喘得像破风箱：“燃…燃哥！
你…你没事吧？
我听说…铁手那帮王八蛋…”他目光扫过顾燃颧骨上还没完全消退的青紫和嘴角结痂的伤口，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真切的愤怒和后怕。
顾燃没说话，只是又灌了一口水，喉结滚动了一下。
目光越过王胖子汗湿的头顶，投向操场上那些追逐打闹的身影，眼神沉静得像无风的古井。
王胖子喘匀了气，猛地首起腰，一把抓住顾燃的胳膊，力气大得出奇：“燃哥！
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
三绝手那帮***，太欺负人了！
沈砚那小子现在走路都躲着人…”他顿了顿，凑得更近，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分享重大秘密的神秘感，“我…我给你找了个帮手！”
顾燃眉峰几不可察地一挑，终于把视线落回王胖子那张急切又亢奋的圆脸上。
“真的！
燃哥！”
王胖子生怕他不信，用力拍着胸脯，“绝对靠谱！
跟我一个初中的，那家伙…啧，就是个怪物！
打架猛得不像人！
现在就在咱们学校，叫马术！”
马术？
顾燃在记忆里快速搜索了一下这个名字，一片空白。
他微微蹙眉。
“走走走！
他在马术社那边‘练功’呢！”
王胖子不由分说，拖着顾燃就走，力气大得惊人。
穿过喧闹的操场，绕过几栋教学楼，后面是一片相对僻静的角落。
所谓的“马术社”，其实只是利用校内一片废弃的小草坪和旁边一个简陋的、堆满杂物的旧器材棚。
远远地，就听到一阵节奏感极强的动感音乐，咚咚咚地敲打着午后的空气，音量开得震天响。
走近了，眼前的景象让顾燃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废弃的草坪上，画着几条歪歪扭扭的白线，权当跑道。
一个身影正在“跑道”上疾驰。
没有马，只有一辆…亮黄色的、带着两个可笑辅助轮的儿童自行车！
那人弓着背，两条长腿疯狂地蹬着踏板，小小的车轮在坑洼的草地上颠簸跳跃，速度快得惊人，几乎要带起尘土。
他穿着一件极其扎眼的、印满巨大热带花朵图案的夏威夷风花衬衫，敞着怀，露出里面同样花哨的背心。
随着他剧烈的蹬踏动作，花衬衫的下摆在风中猎猎飞舞，像一面张扬的旗帜。
头发剃得很短，几乎贴着头皮，额头上绑着一条同样花里胡哨的发带，汗水顺着鬓角往下淌。
“驾！
驾！
旋风冲锋龙卷风——！”
他一边狂蹬，一边中气十足地给自己配音，声音在动感音乐的鼓点中显得格外…精神。
王胖子捂着脸，有点不忍首视，但还是硬着头皮朝那边吼了一嗓子：“马术！
马术！
这边！”
那辆狂飙的儿童自行车一个夸张的甩尾漂移，轮胎在草地上犁出两道新鲜的痕迹，稳稳地停在了顾燃和王胖子面前。
马术单脚支地，另一条腿还跨在小小的车梁上。
他抬起头，一张棱角分明的脸，鼻梁高挺，嘴角天生带着点上扬的弧度，此刻因为剧烈运动而泛着健康的红晕。
汗水顺着他利落的下颌线滴落。
他抹了把脸上的汗，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先在王胖子脸上扫过，然后稳稳地落在顾燃身上。
那眼神很亮，带着一种近乎野兽般的敏锐和毫不掩饰的好奇，瞬间穿透了顾燃平静的表象，仿佛要把他里外看个通透。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笑容阳光灿烂，却隐隐透着一股混不吝的野性。
“哟！”
马术的声音清亮，带着运动后的喘息和一股子玩世不恭的劲儿，他下巴朝顾燃抬了抬，眼神里跳动着毫不掩饰的兴奋和了然，“王胖子，这就是你提过的那位…燃哥？
看着是像挨过揍的。”
他目光扫过顾燃脸上的淤青，没有丝毫避讳，反而带着点欣赏的意味，“怎么？
要干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