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根第一次骑上米糖外卖的电动车时，车座上的汗渍把他的蓝布裤黏出个不规则的印子。
中介扔给他一部装着配送软件的旧手机，屏幕比他带来的那部更花，“跟着导航走，别弄丢了，赔不起。”
第一个订单是送到 “财富中心 B 座 2307”。
李根盯着导航里像贪吃蛇似的路线，车轮在水泥地上画着圈。
他在城中村的小巷里绕了三圈，撞见五只乱窜的老鼠，最后被一个穿睡衣的大妈指着鼻子骂：“乡巴佬，会不会骑车？”
等他终于摸到财富中心的玻璃门，保安伸手拦住他：“外卖走货梯。”
李根愣了愣，货梯？
他只在村里见过装化肥的升降机。
电梯门开时一股馊味扑面而来，角落里堆着半袋垃圾，他赶紧把保温箱搂在怀里，生怕那股味钻进小龙虾盖饭里。
2307 室的门开了条缝，一只涂着红指甲的手伸出来。
李根刚要说话，对方 “砰” 地关上门，留给他一句隔着门板的怒吼：“超时十分钟！
等着差评吧！”
手机提示音紧跟着响起，扣款五十。
李根蹲在大厦后巷，看着屏幕上跳动的数字，突然想起出发前娘往他蛇皮袋里塞的那袋煮鸡蛋 —— 此刻蛋壳应该早就被压碎了，蛋黄混着蛋壳粘在塑料袋上，像他此刻的心情。
中午的太阳把柏油路晒得发软，李根的影子缩成一团黑黢黢的圆点。
他咬着干硬的馒头，眼睛盯着手机屏幕上不断弹出的新订单。
一个地址跳出来：“滨海花园 3 栋 502”。
导航显示要穿过三条街，他猛蹬车把，却在路口被交警拦下。
“没戴头盔，罚款二十。”
交警的笔在罚单上划出刺耳的沙沙声。
李根想解释头盔被刚才那阵风吹掉了，可看着对方反光背心的警号，话到嘴边变成了：“能不能…… 少点？”
交警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只试图跳过田埂的蚂蚱。
傍晚接了个送到顶楼露台的订单，顾客备注要 “亲手递到手上，不然差评”。
李根扛着电动车上了七层楼梯，膝盖在最后一级台阶打了个趔趄。
露台上穿晚礼服的男女正举着香槟说笑，他的橙黄色工服在水晶灯下像块突兀的补丁。
穿西装的男人接过餐盒，用两根手指捏着，仿佛那是什么脏东西。
李根转身时听见女人的笑声：“你看他裤脚的泥，真恶心。”
回到电动车旁，发现车筐里的矿泉水被人拿走了，只剩个空瓶子滚在脚边。
李根捡起瓶子，对着瓶口猛灌了几口空气，喉咙里发出像破旧风箱似的声响。
夜里十点，他在便利店门口充电。
玻璃门里的电视正放着选秀节目，一个男孩哭着说自己的梦想是成为歌手。
李根摸出皱巴巴的烟盒，发现只剩最后一根。
他点燃烟，看着烟雾在路灯下散开，像极了小时候在田埂上看到的晨雾。
手机突然震动，是母亲发来的视频请求。
李根赶紧理了理头发，把镜头对准漆黑的夜空：“娘，你看深圳的星星，比咱村亮多了。”
“别太累了，” 娘的声音带着电流的杂音，“小芳说……不说她！”
李根打断娘的话，指尖不小心碰到发烫的手机后盖，“我今天挣了两百呢，等攒够钱就给你买台新洗衣机。”
挂了视频，他对着便利店的玻璃整理工服。
玻璃映出他眼下的乌青，还有额头上新添的划痕 —— 是刚才撞在小区栏杆上弄的。
远处的写字楼依旧灯火通明，每一扇亮着的窗户里，都有一个不用在雨里骑车的人。
李根把最后一口烟摁在地上，踩灭的火星在鞋底闪烁。
他跨上电动车，橙黄色的身影汇入晚高峰的车流，像一滴即将融入墨汁的橙汁。
导航提示下一个订单还有十分钟超时，他拧动车把的手，比在田里握镰刀时更用力了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