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砰!
砰!”
砸门声如同丧钟,重重敲在苏砚的灵魂上。
她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糊满旧报纸的屋顶,那架积满黑灰的吊扇正有气无力地转着,扇叶搅动着空气中劣质烟草与霉味混合的浊气。
这不是阴曹地府。
是她十六岁那年,夏天闷热、冬天漏风的破旧老家。
“苏启山!
滚出来!
今天不还钱,老子把你家锅都砸了!”
门外粗嘎的吼声像砂纸磨着耳膜,是隔壁村的混子刘老三。
苏砚的心脏骤然紧缩,指尖下意识地摸向手腕——一道清晰的浅疤还在。
这是前世在餐馆刷盘子时,被碎裂的瓷片划伤的。
出事的那个雨夜,失控的卡车灯光刺入眼帘的剧痛……父亲从交警手中接过她的死亡赔偿金时,那嘴角一闪而过的笑意……所有画面瞬间奔涌回脑海!
恨意,如同冰锥,刺穿迷茫,让她瞬间清醒。
她重生了!
重生回了这个将她拖入深渊的家庭命运转折点!
“秀芝,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你再去求求大哥,求求三姐……”客厅里,父亲苏启山那带着哭腔的、虚伪的哀求清晰传来。
苏砚掀开打着补丁的薄被,赤脚踩在冰凉粗糙的水泥地上,悄无声息地走到门边。
透过门缝,她看见母亲赵秀芝蜷缩在掉漆的木凳上,肩膀剧烈耸动,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手里死死攥着几张皱巴巴的零钱。
大姐苏柠像只受惊的母鸡,紧紧护着身后两个妹妹。
而她的好父亲苏启山,正跪在地上,表演着他的痛哭流涕。
前世的这一天,就是母亲的心软,掏空了家底,卖掉了最后的嫁妆,填上了这第一笔五千块的赌债窟窿,也开启了这个家庭长达二十年的噩梦。
“哐当!”
刘老三开始用脚踹门,破旧的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
赵秀芝浑身一颤,下意识要起身开门。
“妈。”
一只冰凉的手按住了她。
赵秀芝回头,对上一双眼睛。
那是怎样一双眼睛?
不再是平日的怯懦与闪躲,而是沉静如古井,深不见底,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冷冽与决绝。
“砚砚?
你醒了?
快回屋去!”
赵秀芝急着推她。
“回去?”
苏砚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回去,然后看着您卖掉姥姥给的金镯子?
看着大姐被迫辍学?
看着这个家被他彻底掏空,我们姐妹几个像垃圾一样被踢来踢去,最后不得好死吗?”
一连串的反问,像重锤砸在赵秀芝心上,她愣住了,从未想过二女儿能说出这样的话。
苏砚不再看她,转身走到自己那张用砖头垫脚的破书桌前,从最底层摸出一个老旧的录音笔——这是她前世捡废品攒钱买的,曾妄想录下父亲的保证,却从未有勇气拿出。
今天,它该派上用场了。
按下录音键,她将其揣进睡衣口袋,径首走到客厅中央,俯视着跪在地上的父亲。
“爸,起来。”
苏启山的哭声戛然而止,愕然抬头,脸上还挂着可笑的泪痕:“砚砚?
你胡闹什么!
回你屋去!”
“胡闹?”
苏砚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等你把我们都卖了吗?
跪要是有用,你早就跪成首富了。
要么,你现在拿出五千块;要么,我报警,让警察来处理这不受法律保护的赌债。”
“报警?!”
苏启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脸色涨红,“我是你爸!
你想让我去坐牢?
你个不孝女!”
“孝?”
苏砚的眼神瞬间锐利如刀,前世今生的怨恨在这一刻凝聚,“父不慈,子何必孝?
你赌钱的时候想过我们是你的女儿吗?
你让我们被人戳脊梁骨的时候想过你是个父亲吗?
坐牢至少管饭,比被你拖累死强!”
“你……你……”苏启山被噎得说不出话,指着女儿的手都在抖。
赵秀芝吓得脸色惨白:“不能报警啊砚砚……”苏砚不再理会他们,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了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
门外,刘老三和两个满脸横肉的壮汉正要继续踹门,见门突然打开,都愣了一下。
当看到门口站着的只是个清瘦的小姑娘时,刘老三嗤笑一声:“苏启山呢?
让那龟孙子出来!
欠老子五千块想赖账?”
“刘叔。”
苏砚平静地开口,声音不大,却莫名有种压住场面的气势,“钱,我们认。
但这是赌债,不受法律保护。
你现在带着人在这里砸门恐吓,己经涉嫌寻衅滋事。
要么,你我现在就去派出所,把你怎么放贷、我爸怎么赌博的事,跟警察同志原原本本说清楚;要么,你给我爸三天时间,让他自己写借条,按手印,保证还你——但这钱,得他自己挣,别想再动我妈和我姐妹一分一毫!”
她说着,手在睡衣口袋里,将录音笔对准了门外。
刘老三脸色变了几变,他混是混,但不傻。
赌债确实见不得光,真闹到派出所,他讨不了好。
他眯着眼打量苏砚,这丫头片子眼神太镇定了,完全没有往常的怯懦。
“小丫头片子,牙尖嘴利!
谁知道你们三天后会不会跑路?”
“跑?”
苏砚轻笑,“我们家在这几十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但刘叔你聚众赌博、暴力讨债的事要是坐实了,恐怕就不止是钱的问题了。
三天,白纸黑字的借条。
或者,现在就去派出所。
你选。”
刘老三死死盯着苏砚,试图从她脸上找到一丝心虚,却没有。
他憋了半天,最终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行!
苏启山,***生了个好女儿!
三天!
就三天!
到时候少一个子,我把你家拆了!”
说完,他骂骂咧咧地带着人走了。
苏砚“砰”地一声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看热闹的视线。
屋内一片死寂。
苏砚转过身,从口袋里拿出那只还在工作的录音笔,按下了停止键。
她目光扫过脸色惨白的父母和惊魂未定的姐妹,最后定格在苏启山身上。
“规矩,我只说一遍。”
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第一,你的工资卡,立刻交给我妈。
第二,从今天起,未经我同意,你不得以任何名义向外借款或担保。
第三,家里所有收支,由我建立账本,透明管理。”
苏启山气得浑身发抖:“反了!
反了天了!
我是你老子!
你敢……你可以试试我敢不敢。”
苏砚打断他,眼神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冰,“要么守我的规矩,这个家还能有你的立足之地。
要么,你现在就滚出去,我们登报脱离父女关系。
你选。”
那眼神里的决绝和冷酷,让苏启山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他第一次在这个女儿身上,感受到了一种令人心悸的力量。
就在这时,院墙外,一个穿着干净校服、身姿挺拔的少年恰好路过,闻声驻足。
是顾砚辞,村里五金店顾家的儿子,成绩优异的学霸,前世苏砚连抬头多看一秒都不敢的皎皎明月。
此刻,他清朗的目光越过低矮的院墙,落在那个站在破败堂屋中,却背脊挺首、仿佛发着光的少女身上,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讶异和探究。
苏砚感受到目光,抬眼望去。
西目相对。
这一次,苏砚没有躲闪,没有自卑,只是平静地、甚至是带着一丝疏离地,微微颔首。
随即,她重新看向面如死灰的父亲,一字一句地问:“苏启山,我的规矩,你守,还是不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