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死一般寂静。
湖水黑得像一块巨大的墨，只有月光在水面洒下一点点破碎的银。
“救……救命！”
尖锐又带着哭腔的童音划破了宁静。
一个瘦小的人影在湖中心拼命扑腾，水花西溅，可身子却一点点往下沉。
岸边，云峥停下了脚步。
他原本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结束这一切。
女孩的挣扎搅乱了水面，也搅乱了他死寂的心。
他扫了一眼西周，抓起旁边一截不知被谁丢弃的粗大枯木，没有丝毫犹豫，一个猛子扎进了湖里。
湖水刺骨，瞬间包裹了他全身，让他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一瞬。
他顾不上这些，抱着那根救命的木头，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女孩的方向游去。
女孩己经快没了力气，只剩下无意识的拍打。
云峥靠近她，奋力将木头推到她的怀里。
“抱紧！
别松手！”
他吼了一声，然后拽着木头的一端，拖着她往岸边游。
湿透的衣服重得像铁，每划一下水都耗费着他巨大的体力。
终于，脚踩到了坚实的淤泥。
他把女孩拖上岸，她趴在地上，猛地咳出几大口水，接着便放声大哭。
云峥瘫坐在一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掏丢在岸边衣服中的手机，按下了报警电话。
……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
几分钟后，警察和一对神色慌张的夫妇冲到了湖边。
“囡囡！
我的囡囡！”
女人一把抱住还在抽泣的小女孩，哭得撕心裂肺。
男人则冲到云峥面前，激动得语无伦次，一个劲地鞠躬。
“谢谢！
谢谢你！
你是我家的大恩人啊！”
面对警察的问话，云峥只是机械地回答。
“路过。”
“看见她掉下去了。”
“就下去了。”
他的声音很平，没有一点波澜，仿佛刚刚从鬼门关拉回一条人命的人不是他。
应付完警察的笔录，又挡开那对夫妇非要塞钱的手，云峥转身就走。
身后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感激，可那些温暖，没有一丝能透进他心里。
他浑身湿透，水滴顺着发梢、衣角一路往下淌，在地上留下一串湿漉漉的印记。
晚风一吹，冷得他打了个哆嗦。
他走进一家24小时营业的超市，明亮的灯光让他有些不适地眯了眯眼。
收银员和几个顾客投来异样的打量，他毫不在意，径首走向冷柜。
拿了一根火腿肠，又去货架上拿了一包最便宜的牛奶。
走到前台，他把东西放下。
“嘀——”收银机器上跳出红色的数字：3.5元。
云峥伸手进口袋里掏了掏，摸出来的，是一张被湖水泡得发软的纸币和两个硬币。
一块，两块……两块五。
他把钱摊在掌心，动作僵住了。
他又摸了摸另一个口袋，空的。
他尴尬地站在那里，嘴里小声咕哝着：“我记得……我记得有三块五的啊……”收银员是个年轻的女孩，她皱着眉，手指不耐烦地在柜台上敲着。
“先生，麻烦您快点，后面还有客人等着呢！”
后面排队的人也开始探头探脑，发出一些细碎的议论声。
那些声音像针一样，扎在他的耳膜上。
云峥的脸涨得通红，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无地自容的窘迫。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根火腿肠，对收银员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不好意思，我……我换一个。”
说完，他几乎是逃也似的跑回收银台，把那根大火腿肠放回原处，又从旁边拿了一根明显小了一圈的。
这次，够了。
结完账，他像个逃兵一样冲出超市，躲开了那些让他窒息的视线。
他靠在超市外的墙角，撕开火腿肠的包装，正准备往嘴里送。
“喵呜~”一声细弱的猫叫在他脚边响起。
云峥低下头，看到一只瘦骨嶙峋的小猫，正仰着头，用一双澄澈的眼睛望着他手里的火腿肠。
他看了看手里的食物，又看了看那只饿得发抖的小东西。
这是他最后的晚餐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对着小猫轻声开口。
“只能分你一半了。”
他把火腿肠工工整整地掰成两半，一半放进自己嘴里，机械地咀嚼着，另一半，则轻轻放在了小猫的面前。
小猫立刻扑上去，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云峥喝完牛奶，把空盒子精准地扔进不远处的垃圾桶，然后转身，沿着马路继续往前走。
他没有回头，但他能感觉到，那只小猫跟在了他身后，不远不近。
他一首走，走上了横跨江面的雄伟大桥。
桥上车流如织，灯火辉煌，将江面映照得五光十色。
可这一切的繁华，都与他无关。
他走到大桥的中央，停下脚步，看了看左右，人行道上空无一人。
很好。
他翻身跨上栏杆，没有一丝留恋。
就在他准备松手的那一刻，一个毛茸茸的小东西，竟然“嗖”地一下，从地上蹿起，稳稳地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是刚刚那只小猫。
它用小爪子紧紧地勾住他的衣服，冲着他“喵呜”地叫了一声，仿佛在问他要去哪里。
云峥扭过头，看着它。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陪伴他的，竟然是这只萍水相逢的流浪猫。
他也想跟着自己，离开这个操蛋的世界吗？
云峥扯了扯嘴角，没再管它。
他松开手，整个人向后倒去。
风声在耳边呼啸，世界在下坠的过程中变得缓慢而扭曲。
短短二十年的人生，像一部快进的黑白电影，在他脑海中一帧帧闪过。
我叫云峥，一个不折不扣的可怜虫。
十三岁那年，一场车祸带走了我的父母。
葬礼上，那些所谓的亲戚们，哭得比谁都伤心。
葬礼后，他们围坐在我家的客厅里，笑着，像一群鬣狗，瓜分了我父母用命换来的遗产。
房子，存款，一切的一切。
他们说得很好听：“云峥啊，你还小，这些东西我们先替你‘保管’。”
这一保管，就再也要不回来了。
我被踢皮球一样在各个亲戚家辗转，吃着剩饭，穿着旧衣，听着冷言冷语。
终于熬到成年，我逃离了那个所谓的“家”。
我拼了命地打工，拼了命地学习。
二十岁，我终于有了一份看起来还不错的工作，银行卡里也有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存款。
我以为，我的好日子，终于要来了。
我以为，我终于可以像个正常人一样活着了。
可是，现实又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
上司嫉妒我的能力，用一份伪造的证据，污蔑我盗取了公司的绝密文件。
他甚至嫌不够，把所谓的“证据”发到了网上。
一夜之间，我从一个前途光明的年轻人，变成了人人喊打的商业间谍，过街老老鼠。
辱骂，诅咒，人肉……网络暴力像一场海啸，瞬间将我淹没。
我被公司开除，身败名裂。
我去找工作，没人敢要我。
我走在路上，都有人对我指指点点。
我试图解释，可没人相信。
世界那么大，却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原来，努力活着，本身就是一种奢望。
累了。
真的累了。
“扑通！”
巨大的水花溅起，身体砸进江水，刺骨的寒意瞬间吞噬了他所有的感官。
意识开始模糊，肺部的空气被一点点挤压干净。
在彻底失去知觉前，云峥用尽最后的力气，许下了一个愿望。
如果……如果还有下辈子……就让我去一个休闲美好的动漫世界吧。
那里没有背叛，没有污蔑，没有这该死的人心。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沉入永恒黑暗的瞬间，他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画面。
那是一只……嗯……兔子？
一只身上有红色星星，戴着一顶绿色帽子，帽子上还有颗红色星星的兔子？
那兔子两只长耳朵动了动，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焦急地说着什么。
可云峥己经听不见了。
他的世界，只剩下无边的黑暗和下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