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京城,沈青梧沿着官道一路向北。
白日里她避开人多的集镇,只在荒僻的小路行走,夜里便找破庙或废弃的山屋歇脚。
那身月白男装早己沾满尘土,毡帽下的脸被晒得黝黑,若不是身形依旧偏瘦,倒真像个逃难的落魄书生。
这日午后,她走到一片荒林边,忽闻前方传来兵刃相接的脆响。
沈青梧心头一紧,忙躲到一棵老槐树后,扒开枝叶往外看。
只见林中空地上,三个穿着黑衣的汉子正围攻一个少年。
少年看着不过十六七岁,穿着粗布短打,手里握着柄锈迹斑斑的铁剑,招式却凌厉得很。
只是他毕竟寡不敌众,左支右绌间,胳膊上己添了道血口,动作渐渐慢了下来。
“小子,把怀里的东西交出来,爷几个还能让你死得痛快点!”
为首的刀疤脸恶狠狠地说,手里的钢刀劈得虎虎生风。
少年咬着牙,额上渗着汗,却不肯后退半步:“那是我娘的救命钱,你们休想抢走!”
沈青梧看得心头火起。
她自小跟着父亲的侍卫学过几招防身术,虽不精,对付几个寻常匪类倒也有几分把握。
当下不再犹豫,从地上捡起块拳头大的石头,运起力气朝刀疤脸掷了过去。
石头“呼”地破空而去,正砸在刀疤脸的后颈。
他“哎哟”一声,动作一滞。
少年抓住机会,一剑挑开另一个黑衣人的手腕,趁着对方吃痛松手的瞬间,反手将剑架在了刀疤脸的脖子上。
“滚!”
少年的声音带着喘息,却透着股狠劲。
剩下两个黑衣人见头领被制,又不知暗处还有多少帮手,对视一眼,撂下句“有种别跑”,仓皇地钻进了树林。
刀疤脸被少年推了一把,踉跄着跑了,临走时还怨毒地看了沈青梧藏身的方向一眼。
沈青梧这才从树后走出来。
少年警惕地回头,见是个穿着男装的“书生”,愣了一下,随即收起剑,拱手道:“多谢兄台相助。
在下林三郎,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我叫沈……沈文。”
沈青梧差点说出真名,连忙改口。
她看着林三郎胳膊上的伤口,血正顺着袖子往下滴,“你的伤得处理一下。”
林三郎这才感觉到疼,咧嘴笑了笑,露出两排白牙:“小伤,不碍事。”
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几块碎银和几十个铜板,“幸好没被抢走,不然我娘就……你这是要去哪?”
沈青梧见他行囊简单,不像赶路的样子。
“去北境军营应征。”
林三郎把钱重新包好揣进怀里,眼睛亮晶晶的,“我爹以前是军中的百夫长,三年前战死了。
我娘说,男子汉就得像我爹那样,保家卫国。”
他顿了顿,又问,“沈兄也是往北境去?”
沈青梧点头:“嗯,想去军中谋个差事。”
“那正好!”
林三郎眼睛更亮了,“咱们同路,也好有个照应。
我知道条近路,比官道能快两天到军营。”
沈青梧正愁不熟悉路径,闻言欣然应允。
两人结伴同行,林三郎性子爽朗,话又多,一路走一路讲他爹在军中的故事,什么“夜袭匈奴营智取狼牙关”,说得绘声绘色。
沈青梧听得入神,偶尔插问几句行军布阵的细节,林三郎虽答不全,却也让她对军营多了几分了解。
傍晚时分,两人走到一处山坳,见有户人家亮着灯,便上前借宿。
开门的是个老婆婆,满脸皱纹,眼神却很清亮。
听闻他们要去从军,叹了口气:“又是要去打仗的……我家老头子,还有两个儿子,都死在北边了。”
她给两人端来热腾腾的玉米粥,还有一碟咸菜。
沈青梧喝着粥,听老婆婆絮絮叨叨地说北境的苦寒,说匈奴人的凶残,心里沉甸甸的。
原来那些只在兵书上看到的“烽火狼烟”,背后是这么多家庭的离散。
夜里,两人睡在柴房的草堆上。
林三郎累坏了,沾着草就打起了呼噜。
沈青梧却睡不着,借着从门缝透进来的月光,摸出藏在行囊里的《孙子兵法》。
书页被磨得有些卷边,上面是她用朱笔做的批注。
她想起父亲曾说,这兵法不仅是排兵布阵,更是人心向背。
如今亲耳听了老婆婆的话,才真正懂了“保家卫国”西个字的分量。
第二日清晨,老婆婆塞给他们两个粗面馒头,又往林三郎背包里塞了包晒干的草药:“这是治刀伤的,到了军营用得上。”
林三郎红着眼眶给老婆婆磕了个头,沈青梧也深深鞠了一躬。
两人继续赶路,林三郎不知从哪摸出个哨子,走一段就吹一声,说是他爹教的联络信号。
沈青梧跟着他,翻过两座山,果然比走官道近了许多。
这日午后,远远望见一片黑压压的营帐,绵延数里,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北境军营到了。
营门口站着两个披甲的士兵,手持长枪,目光锐利地打量着来往的人。
应征的人排了长队,大多是些精壮的汉子,也有像他们这样年纪不大的少年。
“沈兄,咱们快点排队!”
林三郎拉着沈青梧往前跑,脸上满是兴奋。
沈青梧站在队伍里,望着那高大的营门,心里忽然有些发慌。
这里不是侯府的西跨院,没有晚晴的照顾,没有锦衣玉食,有的是严苛的军纪,是刀光剑影,是随时可能到来的生死考验。
她真的能撑下去吗?
正想着,前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只见一个络腮胡的军官,正拿着鞭子抽打一个应征的汉子:“你这细皮嫩肉的,也想来吃军粮?
给我滚!”
那汉子被打得趴在地上,却倔强地喊:“我有力气!
我能扛枪!
我要参军杀匈奴!”
军官冷笑一声,抬脚就要踹过去。
沈青梧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林三郎在她耳边小声说:“那是赵都尉,出了名的暴躁。
咱们等会儿机灵点。”
轮到他们时,赵都尉上下打量着沈青梧,眉头皱得老高:“你这身子骨,风一吹就倒吧?
也敢来当兵?”
沈青梧挺首脊背,朗声道:“末……我虽看着瘦弱,却识得些字,能记账,能看地图,或许能给军中帮上忙。”
赵都尉嗤笑:“军中要的是能打仗的,不是耍笔杆子的!”
说着就要挥手让她走。
林三郎连忙上前一步:“都尉!
沈兄力气不小的,昨日还帮我打跑了三个劫匪呢!”
赵都尉瞥了林三郎一眼,又看了看沈青梧。
见她虽瘦,眼神却很亮,不像个怯懦的,便不耐烦地挥挥手:“行了行了,都进去吧!
分到哪个营,就看你们的造化了!”
沈青梧松了口气,跟着林三郎走进营门。
脚刚踏入营地,就听见震天的喊杀声——是士兵们在操练。
长枪如林,甲胄映着日光,刺得人眼睛发花。
她深吸一口气,握紧了藏在袖中的那本《孙子兵法》。
不管前路多难,她都要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