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砸在律所宽大的落地窗上,蜿蜒的水痕扭曲了外面灰蒙蒙的城市。空调很足,
冷气顺着苏晚的小腿往上爬。王律师的声音平板无波,像在念一份枯燥的采购清单。
“……江临先生名下所有动产、不动产、股权及金融资产,总计约估值两千三百万元,
指定由合法妻子苏晚女士全权继承……”苏晚放在膝上的手,指甲无意识地陷进掌心软肉里,
留下几个深红的月牙印。来了,她知道,江临临死也要给她下的绊子,绝不会缺席。“但,
”王律师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没有任何温度,“附加条件如下:继承人苏晚女士,
必须亲自、持续照顾林薇女士,直至林薇女士完全康复或……身故。
照顾地点限定于林薇女士现居的康宁私立医院特护病房。起始时间自本遗嘱确认生效起,
七十二小时内必须签署确认书并开始履行义务。如未能严格履行上述条款,或中途放弃,
视为自动放弃全部遗产继承权,所有财产将无偿捐赠予市福利院。”他顿了顿,
补充道:“林薇女士,是江临先生生前……最为珍视之人。因车祸精神受创,
目前正在接受治疗。”办公室死寂。窗外的雨声更大了,哗啦啦一片,几乎盖过了心跳。
珍视之人?苏晚心底那点微弱的火星被这冰冷的四个字彻底浇灭,只余下灰烬。她抬起眼,
目光落在遗嘱末尾那熟悉的签名上——江临。笔画比平时更扭曲、更用力,
带着一种濒死的疯狂,像一个拙劣的涂鸦。一丝极冷、极淡的弧度,在苏晚唇边凝结。
她没看王律师,径直伸手,拔开昂贵的钢笔笔帽,冰凉的金属触感刺着指尖。
笔尖划过确认书下方,发出沙沙的轻响。苏晚。两个字,签得流畅而平静,
仿佛只是在签收一份普通的快递。“很好。”王律师收起文件,公式化地点头,
“林薇女士的病房地址和基础信息在这里。苏女士,时间有限,请尽快履行您的义务。
这也是江先生……最后的心愿。”他将一张打印的纸条推过来。最后的心愿?苏晚接过纸条,
指尖冰凉。江临,你想玩,我就陪你玩到底。她站起身,脊背挺直,没有再看那律师一眼,
推开门,走进了外面湿冷的风雨里。高跟鞋敲打大理石地面的声音,清脆、孤绝。
---康宁私立医院坐落在城郊半山,环境清幽得近乎死寂。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昂贵香氛混合的怪异味道。林薇的病房在走廊尽头,
厚重的门隔绝了大部分声音。推开门,苏晚看到一个苍白纤细的女人半靠在病床上。
长发散在枕畔,穿着宽大的病号服,更显羸弱。听见门响,林薇转过头,眼神像受惊的小鹿,
湿漉漉的,带着浓重的哀伤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苏……苏晚姐?
”她的声音细细弱弱,带着怯意,“你……你真的来了。”她挣扎着想坐直些,
动作牵扯到身体,眉头微蹙,惹人怜惜。“江临的遗嘱要求。”苏晚语气平淡,走到床边,
拿起床头柜上的水壶倒了杯温水,动作标准得像受过训练的护工。她把水杯递过去,“喝水。
”林薇接过杯子,指尖微微发颤,没喝,只是捧着。“谢谢……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我没想到会这样……江临他……”大颗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滚落,
砸在雪白的被单上,洇开深色的圆点。“他出事前总说,最放不下的是我……可我知道,
他更对不起你……苏晚姐,我求你原谅他,也……也原谅我好不好?”她抬起泪眼,
充满恳求。苏晚静静地看着她表演,心底一丝波澜也无。她抽出纸巾,递过去,
动作依旧温和。“过去的事,不提了。你现在需要静养。”她目光扫过病房,陈设高级,
如同酒店套房,但总有种挥之不去的压抑感。“江临出事前,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或者,
提过什么特别的人?”苏晚状似随意地问,视线却精准地捕捉着林薇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
林薇擦泪的动作顿了一下,眼神有一瞬的闪烁,随即被更深的哀戚覆盖。
“没……没什么特别的。他……他就是压力很大,说生意不太好……”她垂下眼,
避开苏晚的目光。这时,病房门被轻轻叩响,一个年轻护工推着医疗车进来。“林小姐,
量体温,换药。”苏晚自然地侧身让开。护工动作麻利地给林薇量体温,更换输液瓶,
又把一些药品放在床头柜上。做完这一切,她推着车准备离开。
车轮在门口地毯边缘轻微卡了一下,上层放着药盒和器械的托盘微微一震,
最下层一个没关严的抽屉弹开一条缝,露出一叠白色纸张的边角。护工毫无察觉,
推着车走了出去。门关上。林薇似乎因为换药有些疲惫,闭着眼,呼吸渐渐均匀。
苏晚站在原地,目光落在那道缝隙上。像被无形的线牵引,她无声地走过去。
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金属抽屉把手,轻轻一拉。里面散乱地放着几本病历和检查单,
最上面一份档案袋上,赫然印着另一个名字——江临。康宁医院神经外科住院病历。
心脏猛地一沉。苏晚迅速抽出档案袋,背对着病床,手指有些僵硬地解开缠绕的线圈。
厚厚一沓记录。她一目十行地掠过那些复杂的医学术语和日常护理记录,
直到翻到关键的评估报告页。日期从车祸后第三个月开始。……患者脑电波监测显示,
出现稳定的α节律,
……第四个月复评:观察到患者对痛觉***针刺足底存在明确的下意识肢体回避动作,
幅度轻微但方向性明确,
与深度植物状态预期反应不符…………第五个月:家属探视期间,
……一周前档案最新日期专家组会诊意见:综合行为观察、仪器监测及神经反射测试,
高度怀疑患者存在意识伪装行为。动机不明。建议加强隐秘观察,
警惕潜在风险……“高度怀疑患者存在意识伪装行为。”白纸黑字,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苏晚的眼底!她捏着纸张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关节咯咯作响。伪装?植物人是装的?这半年,他像个活死人一样躺在高级病房里,
花着她请护工的钱,任由她像个傻子一样在公司和医院间奔波,而他,江临,一直在装!
在演!为什么?测试她这个“妻子”的耐心和忠诚?好配合他这份恶心至极的遗嘱,
把她牢牢钉死在照顾他“真爱”的耻辱柱上?一股冰冷的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带着被彻底愚弄的屈辱。她猛地吸了口气,强行压下胸腔里翻腾的烈焰。
水杯在她另一只手中微微晃动,水面漾开危险的涟漪。她缓缓转过身。病床上,
林薇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正静静地看着她。那双不久前还盛满泪水和怯懦的眼睛里,
此刻只剩下一种同病相怜的疲惫,以及深不见底的讥诮。柔弱的面具,裂开了一道缝。
苏晚举起手中那份沉重的档案,声音冷得掉冰渣:“戏,演得真不错。他装睡这出,
你看了多久全场?”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静。窗外的天色更暗了,山雨欲来。
林薇脸上的最后一丝伪装,如同脆弱的蛋壳,“啪”地一声彻底碎裂。她盯着苏晚,
几秒钟的沉默,像度过了一个世纪。然后,一丝近乎惨淡的笑意浮上她苍白的嘴角,
带着浓浓的嘲讽,不知是对苏晚,还是对她自己,亦或是对那个躺在隔壁装死的男人。
“呵……”林薇发出一声短促的、毫无温度的气音。她不再躲避苏晚的目光,
那里面只剩下***的疲惫和尖锐的恨意。“比我预想的快。苏晚,你果然没那么蠢。
” 她挣扎着,用没输液的手费力地从枕头底下摸索,
扯出一个被压得皱巴巴的防水牛皮纸信封,手指因为用力而颤抖。“看吧,
”她把信封像丢垃圾一样扔到苏晚面前的被子上,眼神空洞,“看看你那位‘深情’丈夫,
除了装死,还干了什么好事!”苏晚捡起信封。入手沉重。她抽出里面的东西——不是信,
是几张更皱、更破旧,边缘甚至有些发黑的纸。劣质的纸张,
上面印着猩红刺目的骷髅头标志和扭曲的字体——“至尊财富”。是借据。借款人:江临。
鲜红的手印像干涸的血,摁在名字旁边。借款金额:第一张,三百万。日期:车祸前三个月。
第二张,五百万。日期:车祸前一个月。第三张……赫然是八百万!日期:车祸前一周!
抵押物:空白意味着无任何资产担保,纯信用高利贷。还款期限:最后一张的期限,
就是三天后!利息计算方式:日息滚动,利滚利。粗劣的公式旁,
有人用红笔歪歪扭扭地写着一个触目惊心的数字——叁仟贰佰万!三千两百万?!
一股寒气瞬间攫住了苏晚的喉咙。这不是债务,这是足以把人碾成齑粉的巨石!
是通往地狱的单程票!“他赌输了!”林薇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破了音,带着哭腔,
更带着无尽的怨毒,“输光了所有!赌桌上是这样,赌人心……更是输得一塌糊涂!
”她的眼泪再次涌出,却不再是方才那种惹人怜惜的泪水,而是绝望的、疯狂的毒汁。
“他早醒了!醒了就偷偷联系我!那份鬼遗嘱,就是他计划好的!
把你这个‘合法妻子’骗过来,用遗产当诱饵,用道德当枷锁,把你变成照顾我的免费奴隶!
顺便看看你这个‘老婆’到底有多‘听话’,多‘贪财’!”她猛地指向那份巨额借据,
指尖几乎要戳破纸张:“可我们都高估他了!他根本不是什么深情种子,
更不是什么运筹帷幄的赢家!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赌徒!蠢货!他欠下的这些钱,
早就能买他十条命了!你以为他设这个局是爱你?还是爱我?狗屁!”林薇剧烈地喘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