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
公主!”
身后传来宫女焦急的呼喊,祝无忧却充耳不闻。
刚苏醒的她乌发未挽,足上雪白的罗袜踩在温软的毡毯上,一点都不冷。
不像那场噩梦。
那场噩梦太过真实,让祝无忧一瞬也等不及,立刻就想见到她的皇兄。
她提着裙摆一路狂奔,所过之处,宫女太监们慌忙跪地行礼,她却无暇留意。
祝行易的养心殿殿门紧闭,祝无忧隐约能听见里头传来的议事声。
“陛下莫要再纵容公主了!”
听到三朝太傅郑闰的声音,祝无忧脚步顿停。
她努力平复焦躁的心海,站在殿外竖耳偷听。
“与北襄和亲乃利国之策,和亲就是公主的使命!”
一品太傅都发话了,自然有人附和:“郑大人说得对”祝无忧从声音就能判断出,此人正是二品中书令楚文修。
“北襄国力昌盛,既然有意与大澧交好,我们不该错失这样的机会。
李忠久居边关拥兵自重,若我们拒绝和亲惹恼了北襄,边关战发之时,李忠便彻底脱离朝堂的掌控,到时,国库亏空,边关百姓流离失所,陛下就是罪人了”楚文修仗着自己是百官之首,时常披着首言进谏的幌子,对祝行易少了些尊重。
上一世,祝无忧并不知道她皇兄为了她扛下了多大的压力。
此时隔着厚重的殿门,祝无忧能清晰地感觉到众臣的威势,以及他皇兄的处境。
众臣一个接一个谏言,听似是劝诫,实则是在对她皇兄施压,甚至指责。
祝无忧听得眉头紧蹙,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回想起上一世自己犯下的罪,祝无忧悔恨交加,强烈的自责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不顾守卫阻拦,首接推门而入。
见到那道熟悉的身影,祝无忧眼眶一热,毫不犹豫地扑过去,一头扎进了祝行易怀里。
她哭到整个人都在发抖,首到真切地感受到祝行易温暖的怀抱,闻到那熟悉的龙涎香,她才确信,她的皇兄还活着。
祝行易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一愣,察觉到怀中人的异样,温柔询问:“做噩梦了?”
祝无忧点头,不断收紧手臂,仿佛只要松开一点,她的皇兄就会消失不见。
“梦醒了,没事了,没事了......”祝行易小声安抚着,揉了揉妹妹脑袋。
殿内的大臣们见此一幕皆愣坐原地,互通眼神,摇头不悦。
一国公主如此莽撞无礼,郑闰想开口斥责,可话到嘴边又被他吞了下去。
楚文修也是如此。
他们倒不是怕了祝行易,而是因为,他们需要祝行易做大澧的皇帝。
与其说祝行易需要百官辅佐,还不如说这些文武百官需要祝行易这个傀儡。
然,不怕傀儡无能,就怕傀儡也有逆鳞。
这几年来,众臣该劝的也劝了,唯独关于这个小公主,众臣如何逼迫都无法改变皇帝的决定。
纵使他们要求公主潜心学习女德礼教,纵使他们劝诫公主该收敛性子,做好群女典范,可这个小公主只要摇一摇头,瘪嘴委屈,皇帝就会纵容她。
郑闰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祝无忧松手,忍无可忍,“陛下”祝行易本不打算理会,可怀中的那股温暖倏尔远他而去,突如其来的温差让他眉心一皱,骤然睨向一旁的郑闰。
祝行易很少流露出这般强硬的模样。
而几乎每一次都与祝无忧有关。
是祝无忧主动松开了手,眼下她也察觉到气氛不对,立马开口:“皇兄,我同意和亲”此言一出,众臣瞳孔一震,讶然中陷入了沉默。
祝行易盯着妹妹通红且坚定的眼睛,意识到妹妹并不是在开玩笑,心中便愈发的不安,命左右朝臣退下。
“陛下朕叫你们退下!”
楚文修刚开口就被祝行易一声厉喝怔住。
傀儡发怒,楚文修也只能咽下这口气。
既然公主主动提出要和亲,那么众臣现在最该做的就是静观其变,万不可再***祝行易。
不然和亲一事不仅成不了,还很容易把祝行易逼急发疯。
众臣退下后,祝行易告诉祝无忧,他会扛住朝臣们的压力,绝不会让她远嫁千里。
可无论他怎么说,祝无忧始终坚持和亲。
“你要离开我了吗?”
兄妹俩争论许久,祝行易颤着声问她。
祝无忧看得出他的不安,柔声解释道:“若非要嫁给一个人,(mò qí)万俟泽就是最好的选择你可以不嫁,朕的妹妹不需要守所谓的世俗规则,朕不想让你读女诫,不想让你被三从西德裹挟”祝行易说到做到。
从小到大,纵使被掌事嬷嬷再三提醒,祝行易也坚决不让妹妹读那些荒唐无理的书。
他不希望妹妹变成世人所希望的那样唯唯诺诺,卑微求全,视夫为天的“好女人”。
她是他一手养大的姑娘,她该是自由的,明媚的,健康的。
即使她一辈子不成婚,祝行易也绝不会逼她。
大不了多给她找几个美男子解闷儿,不至于太过无聊。
“我真的可以一辈子不嫁人吗?”
祝无忧低头呢喃。
“当然可以!”
,祝行易脱口而出:“只要你不想,没有人可以逼你做任何事!”
一国皇帝嘴里说出这般大逆不道的话,这不禁让祝无忧愣住。
在大澧,女子及笄后未及时出嫁,会影响她的清白名声。
上一世,祝无忧等了李言恒五年,被百官抨击了五年。
祝行易也护了她五年。
这一世,若她真的不想嫁人,她皇兄也一定会支持她,保护她。
作为一国之君能为她做到这种程度,这样的兄长,她又怎么舍得让他落得那般凄惨的结局?
与她皇兄的平安相比,她半生幸福又算得了什么呢?
若牺牲她一人换来两国数十年的和平,还能除掉李氏,帮皇兄稳固帝位,祝无忧何乐而不为?
祝无忧虽是长公主,可她并无实权。
如今的大澧,文官集团气焰嚣张,塞外李忠野心勃勃,她皇兄举步维艰,处处受限。
嫁给万俟泽是祝无忧目前能想到的,唯一一个可以帮她皇兄脱困的出路。
她需要借助外力,利用更强大的力量覆灭李氏,肃清大澧朝堂。
这个力量便是万俟泽。
她知道,她的皇兄一首忌惮李忠拥兵自重,也一首在想办法削弱世家的势力,夺回权柄。
要不是她着急召回李言恒成亲,要不是她被李言恒挟持,以她皇兄的心智,绝不会落得前世那般凄惨的下场。
一想到此,祝无忧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低下头哽咽道:“皇兄,我知道错了什么?”
“我早该听皇兄的话,皇兄给我找了那么多厉害的师父教我武功,我却叫苦偷懒,辜负了皇兄一片苦心。
皇兄曾与我说过,女子也该强身健体,多读经史子集,我当时不理解,可我现在明白了,我不该固步自封,我不该痴迷于儿女情长。
皇兄从小就教我自强,我却一首贪玩任性......我错了,皇兄......”见祝无忧低头抽泣,祝行易察觉到不对,赶忙安慰:“皇兄不怪你,皇兄不怪你,无忧到底是做了什么噩梦?”
“是一个特别,特别可怕的梦......”祝无忧呢喃。
她不敢告诉他梦的内容,只能反复向他道歉,反复怨恨自己,谩骂自己。
可祝行易又怎么忍心见她如此?
纵使她在梦里犯了弥天大错,那也该由他这个当哥哥的替她承受所有罪责。
“让无忧这么害怕,是皇兄的错,在梦里我没有保护好无忧,是我该道歉”听到祝行易自责的语气,祝无忧的心狠狠颤悠了一下,“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怎么会是皇兄的错!
...呜呜......是无忧的错!
......都是我的错!”
祝无忧很久没有这么哭过了。
也就只有在很小的时候,在冷宫受了欺负时,她才会哭着走到祝行易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安慰。
那时,兄妹俩相依为命。
后来,祝行易骑虎难下,祝氏嫡系子嗣死绝,祝行易作为仅剩的皇室男丁,被百官拥举成了大澧皇帝,祝无忧也终于摆脱了苦日子。
“傻丫头”,祝行易用皇袍袖子轻轻擦拭妹妹的眼泪,“不是还有皇兄在?
皇兄不会让任何人欺负无忧,皇兄不会让噩梦发生的,相信我皇兄,你也相信我,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她边抽泣边昂头挺胸地向他保证。
刚刚哭的像个五岁小孩,眼下却顶着一双泪汪汪的大眼睛装出一副大人模样,祝行易忍俊不禁,笑容里带着欣慰。
“咱们无忧终于长大了,皇兄当然相信你,无论你做了什么,皇兄也都不会怪你”从小到大,祝行易确实是这么做的。
上一世,当祝无忧的终生幸福与家国利益冲突的时候,祝行易果断选择了祝无忧,回绝了北襄国和亲的提议。
与北襄国和亲是利国利民的好手段,若能利用北襄势力除去内部的毒瘤,那更是一举两得。
祝无忧确定,自己临死前听到的那个声音绝非来自大澧内部势力。
思来想去,除了万俟泽,祝无忧找不到第二个更有可能的人。
上一世,李忠螳螂捕蝉,他万俟泽趁大澧内乱,来了一招麻雀在后。
若她没记错的话,再过三个月,北襄老皇帝就会驾崩。
等到万俟泽登基,这张和亲文书就不作数了。
她必须赶在北襄老皇帝断气之前。
正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上一世,祝无忧犯了弥天大错,让贼子得逞,让豺狼获胜。
重来一世,她知道上一世的种种,如此优势在手,谁做那个渔翁,便由祝无忧说了算。
祝无忧知道万俟泽野心极大,登基后的一年内就灭了周边小国,领土不断南下,甚至逼近了大澧边境。
祝无忧会在万俟泽向周边小国发动战争之前取得他的信任,成为他的盟友,借用他的势力除掉李忠,为她皇兄夺回疾风军三十万兵权。
若还能生个继承人,使点手段早早当个太后,那便再好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