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的生活,像骤然拧紧发条的钟摆,节奏快得让人喘不过气。
堆积如山的习题册、接踵而至的单元测验、老师语重心长的升学动员,空气里都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硝烟味。
在这种高压下,任何一点新奇的变动,都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能激起比平时更大的涟漪。
沈星,无疑是那颗最大最硬的石子。
她的到来,迅速打破了高二(三)班原有的生态平衡,尤其是她和许弋之间,几乎从坐下的那一刻起,就充满了火药味。
沈星似乎天生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头,做事雷厉风行,说话干脆利落,从不拖泥带水。
她的课桌永远整洁得一丝不苟,笔记条理清晰,字迹带着一种属于运动员的遒劲力道。
物理课上,当老师提出一个关于抛体运动的难题,大家还在埋头苦算时,她清脆的声音己经响起,思路清晰,逻辑严密,答案准确无误。
连一向严肃的物理老师都难得地点了点头,眼中流露出赞许。
坐在她前面的许弋,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浑身不自在。
他无法忍受这个新来的“女汉子”在各个方面都隐隐压他一头。
尤其是在他引以为傲的理科上。
“切,瞎猫碰上死耗子。”
当沈星又一次快速解出一道数学压轴题时,许弋忍不住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几个人听见。
沈星正在演算的笔尖一顿,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总比某些人连耗子都碰不上,只能干瞪眼强。”
她甚至没抬头,继续在草稿纸上流畅地书写。
周围传来几声压抑的轻笑。
许弋的脸瞬间涨红,猛地回头瞪着她:“沈星!
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沈星终于抬起头,眼神平静地迎上许弋的怒火,那目光坦荡得像秋日的晴空,反而衬得许弋的恼怒有些无理取闹。
“许同学,这里是课堂,有问题下课讨论?”
她甚至还礼貌地弯了弯嘴角,但那笑意丝毫未达眼底。
许弋被她噎得说不出话,一口气堵在胸口,只能狠狠地转回头,把课本翻得哗哗作响,像只炸毛的孔雀。
周野在后面看得津津有味,用口型无声地对程燃说:“看吧,我说什么来着?
好戏开场了。”
程燃只是懒懒地掀了下眼皮,目光在剑拔弩张的两人身上扫过,没什么特别的兴趣,又落回自己摊开的英文杂志上。
他最近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连篮球训练时都有些走神,这在以前是绝无仅有的。
林晚默默地看着这场小小的冲突,心思却全然不在许弋和沈星身上。
她的目光,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靠窗的位置。
程燃今天穿了一件深蓝色的连帽卫衣,衬得他侧脸的线条更加清晰。
他微微蹙着眉,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像是在思考什么难题,又像是单纯地放空。
阳光勾勒出他挺拔的鼻梁和微抿的薄唇,构成一幅让林晚心跳失序的画面。
她慌忙低下头,假装在认真记笔记,但笔记本上却只留下几行无意义的潦草符号。
她觉得自己像个卑劣的偷窥者,贪婪地汲取着关于他的一切细微信息:他今天似乎心情不太好?
是昨晚没睡好吗?
还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这些念头在她脑海里翻腾,带着一种隐秘的关切和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楚。
他离她那么近,又那么远。
他的世界,是她永远无法真正触及的风景。
课间操的***刺耳地响起,打破了教室里的沉闷。
人群像开闸的洪水涌向操场。
林晚和苏晴随着人流移动,苏晴还在兴致勃勃地八卦刚才许弋吃瘪的样子。
“啧啧,许弋那张脸,都快成调色盘了!
沈星真厉害,三言两语就把他噎得说不出话!
我就喜欢看她怼许弋,太过瘾了!”
苏晴挽着林晚的胳膊,笑得像只偷腥的猫。
林晚勉强笑了笑,心思却还停留在程燃微蹙的眉头上。
“嗯…是挺厉害的。”
她含糊地应着,目光不由自主地在人群中搜寻那个熟悉的身影。
很快,她就看到了程燃和周野。
他们走在人群稍前方,程燃似乎还在走神,周野则手舞足蹈地说着什么,时不时夸张地拍着程燃的肩膀。
“哎,晚晚,你说程燃最近怎么了?”
苏晴也注意到了,压低声音问,“感觉他蔫蔫的,训练都没以前积极了。
周野说他问他也不说。”
林晚的心猛地一跳,像是被戳中了隐秘的心事,指尖微微蜷缩。
“……是吗?
可能…是学习压力大吧。”
她只能给出一个最平庸的猜测。
她多想知道真正的原因啊,哪怕那个原因与她毫无关系,只要能为他分担一点点忧愁也好。
这种渴望像细密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带来隐秘的疼痛。
操场上,阳光炽烈,广播体操的音乐机械地响着。
林晚站在队伍里,动作标准却有些心不在焉。
她的位置,正好能看到侧前方男生队伍的程燃。
他动作有些敷衍,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懒散,手臂伸展时,肩胛骨的线条在薄薄的校服下若隐若现。
林晚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看向主席台旁一棵巨大的香樟树。
树影婆娑,阳光透过缝隙洒下点点光斑。
她想起高一那个同样闷热的下午,也是在操场上,她跑800米测试,最后一圈几乎要虚脱,是他作为体育委员,跑在她旁边,递给她一瓶水,带着点无奈的笑意说:“坚持住,林晚,终点就在前面了。”
那瓶水冰凉,他指尖的温度却仿佛透过塑料瓶传递过来,烫得她心尖发颤。
那一刻的悸动,清晰如昨。
“喂!
想什么呢?
动作都错了!”
苏晴在旁边轻轻撞了她一下,小声提醒。
林晚猛地回神,脸颊微热,赶紧纠正动作。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将那些不合时宜的念头压下去。
她和他之间,除了那瓶水和军训时的那顶帽子,几乎没有其他像样的交集。
她的暗恋,像一场自导自演的独角戏,盛大而寂寥。
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
教室里安静得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偶尔的翻书声。
林晚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攻克一道复杂的函数题,但思维却像生了锈的齿轮,艰难地转动着。
她忍不住又悄悄抬眼看向程燃的方向。
他似乎在睡觉。
头枕在交叠的手臂上,脸朝着窗户的方向,只露出小半张侧脸,呼吸均匀。
阳光温柔地覆盖在他身上,连发梢都染上了一层柔光。
平日里那种耀眼夺目的气场收敛了,此刻的他,安静得像一幅沉睡的油画,带着一种不设防的柔软。
林晚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酸软软。
她贪婪地看着,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凝固。
她多希望这一刻能久一点,再久一点。
让她能这样安静地、安全地,将他此刻的模样刻进心底最深处。
就在这时,教室后门被轻轻推开。
班主任老张探进头来,目光扫视一圈,最终落在程燃身上。
他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显然对程燃自习课睡觉的行为不太满意。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却足以惊醒浅眠的人:“程燃,来我办公室一趟。”
程燃几乎是立刻就醒了。
他抬起头,眼神里还带着一丝刚睡醒的迷茫,但很快恢复了清明。
他揉了揉眉心,没说什么,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桌椅间穿过,走向门口。
他经过林晚座位旁边时,带起一阵微小的气流,夹杂着他身上淡淡的、干净的洗衣粉味道,还有一丝阳光晒过的暖意。
林晚屏住呼吸,低着头,手指紧紧捏着笔杆,指节微微发白。
首到他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她才敢抬起头,望着空荡荡的门口方向,心里像空了一块。
他去办公室做什么?
是因为睡觉被批评了吗?
还是…有别的事情?
无数个猜测在她脑海里翻涌,搅得她心烦意乱。
“老张找他干嘛?”
苏晴凑过来,小声嘀咕,“该不会是因为昨天那事吧?”
“昨天什么事?”
林晚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好像是程燃他爸公司那边有点什么事…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周野含含糊糊的。”
苏晴摇摇头,也是一脸困惑。
林晚的心沉了下去。
果然,他的烦恼,离她的世界太遥远了。
她连关心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她只能重新低下头,看着那道依旧解不开的函数题,密密麻麻的符号像一团乱麻,缠绕着她的思绪。
窗外的阳光依旧明媚,香樟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仿佛在低语着少年们懵懂又沉重的心事。
程燃的离开,像一颗投入林晚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久久不能平息。
一种莫名的预感,像初秋傍晚悄然升起的薄雾,弥漫开来。
这个秋天,似乎注定不会平静。
坐在斜前方的唐薇,一首安静地做着自己的事。
在程燃被叫走,林晚明显失神的那一刻,她微微侧过头,目光在林晚紧握着笔、微微泛白的手指上停留了一瞬,又无声地移开,落在自己面前摊开的书页上,眼神若有所思。
她拿起笔,在笔记本的空白处,无意识地写下一个名字,又迅速用流畅的线条涂掉,只留下一片模糊的墨痕,像某种难以言说的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