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预警。
这三个字像三座冰山,瞬间压在了白院长和在场所有人的心头。
刚刚因“急救走廊”点亮而升起的一丝暖意,被彻底浇灭。
三个小时的燃料,对抗一场史无前例的暴风雪。
这根本不是一场战斗,而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屠杀。
“完了。”
白院长的嘴唇哆嗦着,重复着这两个字。
绝望比零下三十五度的严寒更刺骨,瞬间冻结了她的思维。
江北却没时间陪她绝望。
他掐灭烟头,转身大步走回锅炉房,声音冷得像刚从冰里捞出来的钢铁:“锅炉效率太低了!
临时旁路在烧我们的命!”
炉膛的轰鸣声听起来雄壮,但燃料流量表上那根疯狂下坠的指针却像死神的倒计时。
按照这个速度,别说三小时,一个半小时都悬。
“主输油管的蜡堵没彻底清除,回水循环还是不畅,热交换效率不到百分之西十!”
江北指着几个关键仪表,语速极快,“我们现在就像开着一辆漏油的破车,油门踩到底,车速却提不起来!”
老师傅们围了上来,脸上刚有的喜色荡然无存。
“那怎么办?
主管道里的蜡跟石头一样硬,蒸汽吹不透啊!”
“那就得从下面想办法。”
江北的目光落在了锅炉基座旁一个不起眼的方形铁盖上,“打开它,下面是重油沉降槽和排污阀。
我要下去手动给主管道二次加热,同时清理排污口,让循环彻底通畅。”
“下去?!”
一个老师傅失声尖叫,看江北的眼神像在看一个疯子,“你不要命了!
那下面是半凝固的重油污泥,又冷又黏,跟沼泽一样!
人下去就拔不出来了!”
“拔不出来,大家就一起冻死在这里。”
江北的回答简单而粗暴。
他开始解自己工装的扣子,准备脱掉累赘的厚重外层。
就在这时,锅炉房的铁门被“砰砰砰”地擂响,外面传来嘈杂的嘶吼。
“开门!
凭什么只给里面供暖!”
“我们家孩子也快冻僵了!
你们是不是人!”
“再不开门我们就砸了!”
恐慌像瘟疫一样从冰冷的走廊蔓延到了楼外。
越来越多的人听到医院恢复供暖的消息,从西面八方涌来,他们拖家带口,裹着所有能找到的衣物,把医院大门堵得水泄不通。
他们只有一个最原始的诉求——热量。
一个年轻的保安冲进来,脸色煞白:“白院长,江工,外面……外面快控制不住了!
他们要冲进来!”
内忧外患,瞬间将这间刚刚恢复心跳的锅炉房变成了风暴的中心。
白院长彻底慌了神,六神无主地看向江北。
江北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眉头紧锁。
他知道锅炉的问题是技术问题,只要方法得当总能解决。
但人心的恐慌一旦引爆,破坏力比暴风雪本身更可怕。
“我去处理。”
一个清冷而坚定的女声在门口响起。
众人回头,只见一个穿着黑色长款羽绒服的女人走了进来。
她三十岁左右,面容清秀,戴着一副黑框眼镜,镜片上凝结的白雾让她看起来有些模糊。
但她的声音和站姿却像一把精准的标尺,透着不容置疑的冷静和条理。
“顾岚?
民政局的?”
白院长认出了她。
“白院长,我刚从应急庇护所过来。”
顾岚点点头,她的目光快速扫过混乱的锅炉房,最终停在江北身上,眼神里闪过一丝赞许,“外面的情况交给我。
你需要多长时间?”
这句没头没尾的问话,江北却听懂了。
他看了一眼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从她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同类的气息——解决问题的人。
“二十分钟。”
江北重新开始脱衣服,语气沉稳,“给我二十分钟,我会把热交换效率拉回百分之八十以上。
到时候供暖范围可以扩大到两个居民小区。”
“好。”
顾岚只说了一个字,转身就走,毫不拖泥带水。
走到门口,她回头补充了一句,“你的二十分钟一秒都不会少。”
医院大门口,情绪己经濒临失控。
人们像被寒冷驱赶的兽群,互相推挤,嘶吼,一张张冻得发青的脸上写满了恐惧和愤怒。
顾岚站在台阶上,身后跟着两名民警,手里拿着一个便携式扩音喇叭。
“各位安宁县的居民,请安静!”
她的声音透过喇叭,清晰地传遍了整个骚动的广场,“我是民政局的顾岚。
我知道大家冷,害怕。
但是冲进医院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所有人都失去热源!”
人群的喧哗声小了一些,但质疑和咒骂声依然此起彼伏。
“说得好听!
你们在里面烤火,让我们在外面等死?”
“就是!
我儿子都发烧了!”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皮夹克的男人从人群里挤了出来,他手里拎着几捆劈好的木柴,高声叫卖:“别指望他们了!
我这有上好的松木,五十块一捆!
还有煤气罐,一千块一罐,先到先得!”
人群瞬间被引爆了。
这是黑市的人,他们总是在灾难中第一时间嗅到金钱的血腥味。
“太黑了!
你怎么不去抢!”
“可……可是真能点着火啊……”恐慌和贪婪交织,秩序的堤坝眼看就要崩溃。
“所有私自交易、哄抬物价的行为,都将被记录在案!”
顾岚的声音陡然拔高,压过了所有杂音,“从今天开始安宁县试行‘热量配给券’制度!”
她从口袋里拿出一沓印刷粗糙但盖着鲜红公章的纸券。
“热量将成为这座城市唯一的硬通货!
每户人家根据老人、儿童和病患情况,每天可以到社区领取基础热量配给券。
凭券可以到指定的‘暖屋’换取热水、热饭,或者等供暖恢复后抵扣你们的供暖费!”
“我们保证热量会优先供给最需要的人!
医院、庇护所、粮库,然后是你们每一个人!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秩序!”
人群安静了下来。
热量配给券,这个陌生的名词,像一颗石子投入冰封的湖面,激起了层层涟漪。
它听起来很遥远,但至少它代表着一种规则,一种希望。
那个卖木柴的黑市男人还想煽动几句,却发现周围人看他的眼神己经变了。
他悻悻地收起木柴,灰溜溜地钻回了人群。
与此同时,锅炉房里,江北己经脱掉了外衣,只剩一件黑色的紧身毛衣。
他接过工人递来的一根绑着布条的长杆,另一只手拿着一把工业手电。
“我下去之后你们在上面听我指挥。”
他指着压力表,“等我说‘开’,你们就打开主油泵。
记住流量从小到大,不要一下冲到底!”
说完,他没有丝毫犹豫,拧开沉重的铁盖,一股混杂着油污和冰碴的恶臭扑面而来。
他深吸一口气,将半个身子探了下去。
手电光柱刺破了黑暗,照亮了那地狱般的景象。
沉降槽里是厚厚一层黑褐色的半凝固污泥,像沥青又像沼泽,表面漂浮着几块肮脏的冰坨。
江北将长杆***去试了试深度,然后他心一横,整个人滑了进去。
黏稠冰冷的污泥瞬间淹没到他的胸口,一股能把骨头冻裂的寒意瞬间传遍全身。
他咬紧牙关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手电被他用嘴叼着,他双手握住扳手,艰难地在污泥里摸索着,寻找那个深埋在底部的排污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上面的人只能看到一束微弱的光在黑暗的洞口里晃动。
而在外面,顾岚的努力也收到了成效。
人群虽然依旧焦虑,但不再冲击大门。
护士长张岚甚至自发组织起一支由病人家属组成的志愿队,从锅炉房接出热水,一桶桶地提到门口,分发给那些抱着孩子、冻得最厉害的人。
秩序像一棵脆弱的幼苗,在严寒和混乱中颤颤巍巍地破土而出。
就在这时,NICU的门再次被推开,一个小护士冲了出来,带着哭腔喊道:“白院长!
不好了!
五号床的那个早产儿体温掉到31度了!
出现了并发症!”
这个消息像一盆冰水浇在所有人头上。
刚刚稳定下来的局势再次被拉到了悬崖边缘。
白院长的心沉到了谷底。
她知道这意味着单靠锅炉这点热量己经不够了。
他们必须立刻找到第二条生命线。
几乎是同一时间,锅炉房里,江北终于在污泥深处摸到了那个冰冷的阀门。
他用尽全身力气将扳手卡住,然后用肩膀顶住槽壁,腰腹发力。
“嘎——”阀门松动了。
他整个人被冻得几乎失去知觉,全身上下裹满了黑色的油污,在灯光下像一层凝固的黑冰。
他艰难地抬起头,用尽最后的力气朝上面吼了一声:“开泵!”
然后他抬起一只被油污和冰霜覆盖的手,比出了一个手势。
上面的人看懂了。
那是让他们再坚持一下。
二十分钟。
他说再给他二十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