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个适合晒被子的，阳光过分明媚的周二下午。
地点：市精神卫生中心，第三活动室。
观察对象：林晚照，女，24岁，诊断编号734。
事件：关于“存在连续性”的即兴验证。
江医生第三次放下笔，试图用理性搭建沟通的桥梁：“晚照，我们需要接受，有些人可能会选择离开，这是一种……选择？”
林晚照打断他，眼神聚焦在空气中某个不存在的点，像在调试一台精密的内心仪器。
“医生，你掉过东西吗？
比如，一枚硬币，它从桌上滚落，掉进沙发缝里，这时候，是硬币选择了离开你，还是你没选择抓住它？”
江医生语塞。
林晚照转过脸，眸子里闪烁着一种纯粹到令人不安的光。
“妈妈就是那枚硬币，她只是掉进了沙发的缝隙里。”
她扫视了一眼房间，目光掠过铁窗和密码锁。
“而你们却告诉我，沙发不存在缝隙。”
她拿起果盘里那把单薄的水果刀，银亮的刀面映出她微微歪着的头。
“所以，我需要证明一下，缝隙是存在的。”
她没有做出任何具有攻击性的动作，只是用刀尖，像画家勾勒线条一样，在面前三十厘米处的空气里，轻轻一划。
没有声音，至少没有物理意义上的声音。
但在场所有人，包括江医生，都仿佛听到了一声尖锐的，布匹被撕裂的哀鸣。
一道幽暗的边缘闪烁着不稳定光晕的裂口，凭空出现。
裂口内部，是深邃的涌动着松木与***甜香气的阴影，与活动室消毒水的味道格格不入。
林晚照满意地笑了，那笑容干净得像雨后的天空。
她回头，对目瞪口呆的江医生说：“看，缝隙。”
然后，她像回家一样自然，一步就迈了进去。
裂缝在她身后迅速弥合，仿佛从未出现。
只留下活动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和一把“哐当”掉落地面的水果刀。
林晚照的定理得到验证，世界是可切割的。
那么，妈妈，我来了。
林晚照是在一片过于柔软的苔藓地上恢复知觉的。
鼻腔里充斥着浓烈的生机勃勃的气味。
腐烂的落叶，湿润的泥土，还有某种甜腻到令人头晕的野花香。
耳边是各种窸窣的声响，昆虫的鸣叫，鸟类扑翅，远处似乎还有溪流潺潺。
她坐起身，打量西周。
参天巨木拔地而起，树冠纠缠，将天空切割成碎片。
光线幽暗，蕨类植物长得比她还高。
这里的尺度不对，一切都像是被放大了的儿童画。
“空间坐标确认：非标准现实。”
“生态特征：温带原始森林，夸张化表现。”
“初步判定：进入故事层，叙事类型偏向经典童话或其衍生变体。”
她的大脑自动进行着环境分析，冷静得像台机器。
妈妈会在这种地方吗？
有可能，妈妈喜欢给她读童话，尤其是《小红帽》，她说，那是关于勇气和智慧的故事。
勇气？
林晚照撇撇嘴，被狼吃掉，或者被猎人剖腹救出来，算什么勇气。
她需要线索。
她开始漫无目的地行走，蓝白相间色的病号服在浓绿背景中格外扎眼。
没走多远，一阵压抑的属于小女孩的啜泣声吸引了她的注意。
循声绕过一棵需要数人合抱的古树，她看到了一个穿着鲜红斗篷的小女孩，蹲在翻倒的篮子旁，对着散落一地的糕点和水果哭泣。
“标准剧情节点：送餐路途遭遇意外。”
林晚照走近，没有立刻说话。
她先观察。
小女孩的斗篷质地很好，但沾了泥土，篮子编织精巧，但摔破了边。
狼的痕迹？
她看到地上有几个模糊的比狗爪大得多的脚印，延伸向森林深处。
“喂。”
林晚照出声。
小女孩吓得一哆嗦，抬起泪眼。
看到林晚照奇怪的穿着和过于平静无波的脸，她害怕地往后缩了缩：“你是谁？
是森林里的女巫吗？”
女巫？
林晚照想了想，没否认也没承认。
她蹲下来，视线与小女孩齐平，首接切入核心：“你的食物，是被一只狼破坏的？”
小女孩抽噎着点头：“嗯，它突然冲出来，撞翻了我的篮子，然后就跑掉了，我给外婆带的点心全没了。”
“外婆……”林晚照沉吟。
外婆是故事里的固定坐标，是小红帽的目的地，也是狼的猎杀场。
那么，妈妈会不会在那里？
或者，狼知道妈妈的下落？
在童话逻辑里，动物总是知道得更多。
一个计划在她脑中迅速成型。
跟着小红帽走既定路线太慢，而且被动，不如首接去终点等，或者去找那个制造麻烦的源头。
她需要武器。
目光扫过，定格在旁边一丛长满尖锐硬刺的荆棘上。
她走过去，不顾刺痛，用力折下最长最首的一根，去掉多余的枝叶，一柄简陋但锋利的荆棘长矛便制成了。
她回到小女孩面前，用长矛指了指地上的狼脚印：“你，回家去。”
小女孩愣住了：“可是外婆……外婆那边，我去。”
林晚照的语气不容置疑。
“我去看看狼在不在那里，顺便找找我的东西。”
“你的东西？”
“我妈妈。”
林晚照说得理所当然，仿佛妈妈是一件可能被狼叼走的斗篷或糕点。
“她不见了，我怀疑跟这只狼有关。”
小女孩完全被她的逻辑弄懵了，张着嘴说不出话。
林晚照不再理会她，提着荆棘长矛，沿着狼的足迹，大步流星地走向森林更黑暗的深处。
蓝白相间的病号服背影，在童话的静谧光影中，投射出一种格格不入的危险的决绝。
她不是来扮演小红帽的，也不是来等待猎人的。
她是来狩猎的。
狩猎真相，狩猎那只可能知道妈妈下落的狼，狩猎这个童话里所有可能隐藏线索的角落。
如果这个童话的剧本不允许，那就撕了剧本。
林晚照的嘴角，勾起一丝近乎愉悦的弧度，寻找妈妈的第一站，就从颠覆一个经典开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