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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发表时间: 2025-10-19

第一节:小吃摊怒斥猥亵事

2010年2月24日,星期三,高屏县云清镇镇口小吃摊。

初春的风裹着腊月没散的寒,刮在脸上像刚磨过的细沙粒蹭过颧骨,带着点刺痛——不是那种尖锐的疼,是钝钝的、往骨头缝里钻的冷意。镇口那棵老椿树站了快三十年,枝桠光秃秃的,树皮皲裂得像村里老人手上的纹路,深一道浅一道,藏着几十年的风霜。树杈上挂着三个鸟窝,去年夏天还有麻雀在窝里叽叽喳喳,小麻雀探着头要食的模样,刘新月路过时总忍不住多看两眼;现在只剩风吹过窝草的“沙沙”声,像谁藏在树后轻轻叹气,把春寒都叹得更浓了些。

小吃摊就支在老椿树底下,铁皮桶焊的灶台被柴火熏得发黑,边缘积着的油垢厚得能刮下一层,是王叔守了五年的老伙计。灶台左边摆着个竹筐,里面码着刚洗好的青菜,叶子上还沾着水珠,是王叔早上五点从自家菜园摘的——他家菜园在镇东头,离这儿有二里地,天不亮就去摘,就为了让客人吃口新鲜的。右边放着个旧煤炉,上面坐着个铝壶,“咕嘟咕嘟”烧着水,白汽绕着壶嘴转两圈,就被风吹散了。

早上刚生的火正旺,松木柴在铁皮桶里烧得“噼啪”响,火星子偶尔蹦出来,落在地上的灰堆里,瞬间就灭了。火苗裹着火星往上窜,舔到锅底时,融化的猪油“滋啦”一声溅开,香气混着烟火气往四周漫——那香气不是城里饭店里那种精致的香,是带着猪油醇厚、柴火质朴的味道,勾得路过的赶集人都往这边瞥。有个挑着菜筐的大妈停下脚,嗓门亮堂:“王叔,今天面汤熬得够不够?俺家小子昨天还念叨,说你这面汤比他娘熬的还香!”

王叔没抬头,手里的铁勺在锅里搅着,汤面翻滚的白汽模糊了他的脸,只露出个微微上扬的嘴角:“够!刚熬了两锅骨头汤,加了生姜和葱段驱寒,你家小子来了管够,还多给卧个荷包蛋!”他五十来岁,脸上刻着农村人常见的沟壑,左眼角有块浅褐色的疤——是十年前在镇上砖厂打工时被砖块蹭的,当时流了不少血,还是工友用布条裹的。后来砖厂倒闭,他没了活计,就凑钱支了这小吃摊,靠着一碗碗三块钱的热汤面,供女儿在县城读高中。女儿叫王娟,成绩好,每次打电话都跟他说“爸,等我考上大学,就带你去城里吃好吃的”,这话王叔记在心里,每天收摊后都要拿出来想一会儿,嘴角能翘到天黑。

刘新月是被林薇薇拽着来的。两人从镇中学出来,走了十分钟的泥路——这路是去年秋天镇里组织修的土坯路,本想铺水泥,可经费不够,就只垫了层碎石子。一场春雨后,碎石子被冲得七零八落,路又变回了黄泥巴,鞋底沾的土块有拳头大,走一步“吧嗒”响,像拖着块小砖头。林薇薇步子快,攥着刘新月手腕的力道大,指节都泛了白,指腹蹭得刘新月手腕发疼——刚才在学校操场,刘新月低着头说“要不算了,就当没发生过”,林薇薇当下就急了,眼睛瞪得溜圆,扯着她的胳膊就往镇口走,嘴里还念叨“算什么算?他欺负你还能算?”

“你走慢点,鞋要掉了。”刘新月跟在后面,羽绒服的拉链没拉到底——早上出门太急,拉到一半卡住了,她没心思弄,风从领口灌进去,贴着后背的浅灰色毛衣瞬间就凉了,像贴了块刚从井里捞出来的冰。毛衣是去年生日时妈给她织的,妈说“灰色耐脏,在学校教书方便”,针脚有点歪,却是妈熬了三个晚上织的,刘新月平时很爱惜,现在却顾不上后背的凉意,脑子里反复晃着昨天下午副校长办公室的画面。

那办公室朝南,窗户没关,风把米黄色的窗帘吹得飘起来,扫过桌上的教案本。张副校长坐在黑色的皮椅上,椅子是前年学校新买的,只有校长和副校长有资格坐。他手里拿着刘新月的教案,手指在纸页上慢慢划着,划到“教学反思”那页时,突然抬头笑了笑,递教案过来时,手指故意蹭过刘新月的手背——那温度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刘新月当时就缩回了手,手背却还留着他指腹的粗糙触感。他还笑着说“小刘啊,你这刚分配来,试用期一年,想转正,还得我多关照”,说话时嘴里的酒气飘过来,混着他身上的烟味,是那种廉价香烟的呛人味道,难闻得让刘新月胃里发紧,差点吐出来。

“想什么呢?到了!”林薇薇把她按在小吃摊的矮凳上,凳子是用水泥墩子架的木板,木板上有三道裂缝,最大的一道能塞进指甲,硌得人***疼。林薇薇没管这些,冲着灶台后喊,声音比风还冲:“王叔,两碗热汤面,多加青菜!再卧两个荷包蛋,要溏心的,蛋黄流出来那种!”

“好嘞!”王叔应着,从竹筐里抓了把青菜,叶子在手里晃了晃,水珠落在灶台上,“嗒嗒”响。他抬头看了眼刘新月,见她垂着头,手指抠着木板凳上的裂缝,指甲缝里都嵌了泥——是刚才走泥路时蹭的,她没来得及洗。王叔心里就猜了七八分:这姑娘是镇中学新来的语文老师,上个月还来买过面,当时穿着件粉色的外套,笑着跟他说“王叔,您这面好吃,比学校食堂的强多了”,眼睛亮得像星星;今天却蔫得像霜打了的青菜,连头都不敢抬,肯定是受了委屈。

林薇薇没注意王叔的打量,她坐在刘新月对面,伸手把刘新月额前的碎发捋到耳后——那碎发是早上没梳好,被风吹乱的,沾着点灰尘。“月月,你别老低着头,这事不是你的错。”林薇薇的声音软了点,却还是带着股子倔劲,“你忘了咱们在师范学《妇女权益保障法》时,李老师怎么说的?职场性骚扰就是违法,不管他是校长还是主任,都得受处罚!”

刘新月抬起头,眼眶红得像刚哭过,眼尾还挂着点湿意。她和林薇薇是师范同班同学,住同一个宿舍,林薇薇睡上铺,她睡下铺。当年在学校,林薇薇就是出了名的“护犊子”,有次隔壁班男生嘲笑刘新月普通话带家乡口音,说“农村来的就是土”,林薇薇当场就冲上去,把那男生堵在教室后门,非要他道歉,最后闹到了辅导员办公室,那男生还写了检讨。毕业后林薇薇去了县城的实验中学,学校有新的教学楼,还有多媒体设备;刘新月被分配到云清镇中学,教室的窗户还漏风,冬天上课得裹着羽绒服。上个月林薇薇还打电话说“县城缺语文老师,我跟校长说了,你过来跟我作伴,工资还能高两百”,当时刘新月还说“再等等,我想把这届学生带完,他们刚适应我”,现在却连待下去的勇气都快没了。

“薇薇,我跟你不一样。”刘新月的声音很轻,风一吹就散,得凑很近才能听清,“你家在县城,爸妈是公务员,就算你丢了工作,家里也能帮你找新的。我是师范分配来的,这是铁饭碗,要是丢了……”她顿了顿,喉咙发紧,“我爸妈在老家种地,去年秋天收成不好,玉米都被水淹了,春耕的种子还是我爸去镇上供销社赊的,欠条现在还压在抽屉里。要是知道我出了这种事,他们在村里都抬不起头,邻居该说闲话了。”

她想起昨天晚上给家里打电话的场景。宿舍的台灯是旧的,灯泡忽明忽暗,照在墙上的课程表上,“语文”两个字都有点模糊。妈在那头说“月月啊,你在学校要听话,别跟领导吵架,咱农村人能端上铁饭碗不容易,你爸今天还跟邻居王婶说,俺家闺女是老师,以后能当城里人,不用跟土疙瘩打交道”,声音里满是骄傲。爸在旁边抢过电话,语气严肃:“受点委屈没关系,保住工作最要紧,实在不行就跟领导赔个不是,别犟,咱小门小户的,经不起折腾。”那时候刘新月攥着手机,手指都在抖,手机壳是林薇薇送的,上面印着个笑脸,可她却笑不出来,只是含糊地应着“知道了,爸”,挂了电话后,坐在宿舍的木桌前,眼泪掉在教案本上,把“农村教育”四个字泡得发皱,墨水晕开,像一道抹不去的疤,印在纸页上,也印在她心里。

“铁饭碗重要,你的尊严就不重要了?”林薇薇急了,手往桌上一拍,震得筷子筒里的竹筷“当当”响,有两根还倒了下来。“他张副校长算什么东西?不就是个副的吗?你以为他能一手遮天?”林薇薇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是个旧的诺基亚,屏幕有一道划痕——是去年毕业时刘新月不小心摔的,她一直没换。“我表哥在灵感县一中当老师,认识教育局的李科长,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让他帮你反映!”手机屏幕亮起来,壁纸是她们俩的毕业照,照片上两人穿着学士服,笑得露牙,一点都没愁绪。

刘新月赶紧按住她的手,指尖碰到林薇薇的手背,凉得很——林薇薇没戴手套,手冻得通红。“别打!薇薇,你别冲动。”刘新月的声音带着恳求,“我没证据,昨天办公室就我们两个人,他没做更过分的事,只是碰了我的手,说了几句奇怪的话。就算我告了,别人会信吗?说不定还会说我勾引他,想靠他转正,说我心思不正。”

农村的流言蜚语有多可怕,她从小就知道。村里的李姐比她大五岁,前几年在镇上的卫生院当护士,长得白净,性格也好。有次给男病人打针,病人家属刚好进来,看到李姐扶着病人的胳膊,就传“李姐跟病人不清不楚,在医院里就勾三搭四”。后来越传越难听,有人说李姐“为了钱什么都干”,有人说她“早就不是黄花大闺女了”。李姐没办法,只好辞了工作,嫁给了邻村的老光棍——那光棍比她大十岁,家里穷得叮当响。现在每次回村,李姐都低着头走,不敢跟人说话,头发白了不少,才二十五岁,看着像三十多的。刘新月不敢赌,她赌不起自己的工作,更赌不起父母在村里的脸面——她是村里第一个考上师范的,爸妈把她当骄傲,逢人就说“俺家月月有出息”,要是让他们知道自己被领导骚扰,还不知道要难受成什么样,说不定会急得睡不着觉。

“没证据就找证据啊!”林薇薇的声音软了些,她看着刘新月通红的眼睛,心里也不好受——她知道刘新月的难处,可她更不想看着好朋友受委屈。“下次他再找你,你就带个录音笔,把他说的话录下来,到时候铁证如山,看他还怎么抵赖!”

“录音笔?”刘新月愣了一下,眼睛微微睁大。她从来没想过这个办法,在她的认知里,遇到这种事,要么忍,要么闹;忍了委屈自己,闹了怕丢工作,她从来没考虑过“找证据”这三个字——她觉得那些都是电视里才有的事,离自己很远。

“对,录音笔!”林薇薇点头,刚想再说什么,就听见王叔喊“面好了!”。两碗热汤面端上来,粗瓷碗沿还沾着面汤,热气往上冒,模糊了两人的脸。面汤是乳白色的,飘着翠绿的青菜和金黄的荷包蛋,溏心蛋的蛋黄隐约能看见,散发出诱人的香气。王叔把筷子放在碗边,又从旁边的小碟里夹了两瓣蒜,放在桌上:“姑娘们,趁热吃,加了荷包蛋,溏心的,补身子。冬天冷,吃点蒜能驱寒。”他看了眼刘新月,又说:“俺家闺女在县城读高中,去年也遇到过不讲理的老师,那老师总让她帮着改作业,还说‘不改就给你打低分’。后来俺跟学校反映了,还找了教育局的人,那老师就被调走了,去了偏远的村小。姑娘,要是真受了委屈,别憋着,憋久了会出病的,该说就得说。”

刘新月拿起筷子,夹了口面,面煮得很软,裹着骨头汤的鲜,嚼在嘴里满是香味。溏心蛋咬开时,蛋黄流在汤里,黄澄澄的,混着面汤一起喝,香得让人想流泪。她想起小时候,妈煮面也总给她卧荷包蛋,说“吃了蛋,读书有劲儿,能考第一”。那时候家里穷,只有逢年过节或者她考试考得好,才能吃得上荷包蛋,妈总说“俺不吃,你吃,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其实她知道,妈是舍不得。现在自己能挣钱了,能天天吃荷包蛋了,却连保护自己的勇气都没有,想到这里,眼泪又差点掉下来,她赶紧低下头,假装吃面,把眼泪咽进肚子里。

“王叔,您闺女后来怎么样了?”刘新月小声问,声音里带着点哽咽。

王叔笑了笑,脸上的沟壑舒展开些,眼里满是骄傲:“挺好的,现在读高二,成绩在班里排前十,上次期中考试还拿了奖学金,给俺买了双棉鞋,说‘爸,你冬天摆摊冷,穿这个暖和’。”他擦了擦手,坐在旁边的小凳上,小凳是用木头做的,腿有点歪,垫了块砖头才稳。“俺们村去年有个丫头,在镇上的信用社上班,被村里的会计欺负了——那会计总找借口让她加班,还说‘想保住工作就听话’。一开始丫头也不敢说,怕丢了工作,后来那会计变本加厉,还想拉她的手,丫头没办法,就报警了。现在那会计还在牢里呢,判了两年,丫头也换了个地方上班,去了县城的银行,待遇比以前好,人也精神多了。”

刘新月没说话,只是低头吃面,汤面的热气熏得她眼睛发红。王叔的话像一颗石子,落在她心里,漾起一圈圈涟漪。她不是没想过报警,可一想到报警后的流言蜚语,想到爸妈的反应,想到自己可能会丢工作,她就又退缩了——她就像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鸟,想飞,却怕笼子外面的风雨。

风突然变大了,卷着地上的沙尘吹过来,糊了刘新月一脸。沙子进了眼睛,疼得她眯起眼,眼泪趁机往下淌,混着沙尘在脸上留下两道黑印,像两条丑陋的虫子。林薇薇赶紧掏出手帕——是块粉色的,上面绣着朵小花,是刘新月去年送她的生日礼物——给她擦脸,动作很轻,怕弄疼她:“别哭了,哭解决不了问题。你要是实在不敢告,我就陪你去找正校长,正校长是个老好人,上次我来学校,还看到他帮学生捡书包,肯定会帮你的。”

“正校长?”刘新月想起正校长王建国,是个快退休的老头,头发都白了大半,平时不怎么管学校的事,每天早上都在操场打太极,穿一身灰色的运动服,动作慢悠悠的,见了谁都笑眯眯的,说话也和声细气的。可她听说,张副校长在学校待了十几年,跟教育局的人也熟,每年过年都去教育局领导家送礼,正校长说不定也不敢得罪他。上次有个教体育的王老师跟张副校长闹矛盾——王老师不让张副校长的侄子逃课,张副校长就找借口说王老师“教学能力不行”,没过多久,王老师就被调到了偏远的村小,那村小离镇上有十几里地,每天得骑自行车去,下雨天路滑,好几次都摔了跤。刘新月不想重蹈覆辙,她怕自己也被调到村小,怕见不到班里的学生。

“试试总比不试好!”林薇薇把帕子递给她,帕子上还带着她的体温,“你要是不去,我就自己去!我就不信,这世上还没有说理的地方了!张副校长再横,还能横过法律去?”

刘新月看着林薇薇坚定的眼神,心里又暖又酸。暖的是有人这么为她出头,酸的是自己太懦弱,连站出来的勇气都没有。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客车的鸣笛声,“嘀——嘀——”,声音越来越近,带着柴油的味道——是县城到镇上的最后一班车,每天下午三点半准时到镇口,四点准时走,林薇薇要是赶不上,就得在镇上住一晚,可镇上只有一家小旅馆,条件差,还不安全。

“我得赶回去上课了,县城的班车就这一班。”林薇薇猛地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土,裤子上沾了不少泥,是刚才坐矮凳时蹭的,灰黄色的泥印在深蓝色的裤子上,很显眼。她蹲下来,攥着刘新月的手,手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手套传过来,暖得让人心安:“有事随时找我,我手机24小时开机,就算是半夜,你打电话我也会接。我表哥那边,我也会跟他说,要是你想告,他肯定能帮上忙,他跟教育局的李科长关系好,李科长是个清官,最讨厌这种事。”

刘新月点点头,眼泪又掉了下来,落在林薇薇的手背上,冰凉的。林薇薇替她擦了擦,动作很轻,像上学时她哭鼻子时那样——那时候她考试没考好,躲在宿舍里哭,林薇薇也是这样,帮她擦眼泪,还说“下次努力就好,我帮你补课”。“别自己扛着,咱们是最好的朋友,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林薇薇的声音有点哽咽,“要是你受了委屈,我这个朋友当得还有什么用?”

客车停在了镇口,扬起一阵尘土,呛得人直咳嗽。尘土落在刘新月的羽绒服上,留下点点灰黄色的印子。林薇薇跑过去,上车前还回头冲她喊:“记得给我打电话!千万别忍!要是他再欺负你,你就跟我说,我来收拾他!”刘新月挥了挥手,看着客车的影子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尘土里,像从未出现过一样。客车的鸣笛声越来越远,最后听不见了,只剩下风吹过老椿树的“沙沙”声,还有灶台里柴火的“噼啪”声。

王叔走过来,递了张干净的纸巾给她——是从他口袋里拿的,有点皱,却很干净,还带着点淡淡的肥皂味。“姑娘,别太难过了。”王叔的声音很温和,像春风拂过麦田,“要不……你先跟学校的李老师说说?就是教语文的李梅老师,家就在镇上,俺跟她妈认识,是个好人,心善,说不定能帮你出出主意。”

刘新月接过纸巾,攥在手里,纸巾的边角有点硬,蹭得手心发疼。她知道王叔说的李梅老师,是教语文的,比她大五岁,家在镇西头的李家庄,离学校不远。李梅平时对她挺照顾,经常给她带家里做的馒头,说“学校食堂的饭不好吃,俺妈做的馒头加了红糖,香,你尝尝”,馒头热乎乎的,咬一口满是甜味。有次她感冒了,李梅还把自己的感冒药给她,说“这药管用,俺上次感冒就吃这个好的”。可她不知道,李梅老师会不会帮她,毕竟这是得罪张副校长的事,李梅老师在学校待了三年,说不定也怕张副校长报复。

“谢谢王叔,我会考虑的。”刘新月站起来,从口袋里掏出六块钱——两碗面,三块钱一碗,不多不少——递给王叔。王叔却推了回去,手摆得像拨浪鼓:“不用了,这碗面算俺请你的。姑娘,别太为难自己,日子总会好起来的,没有迈不过去的坎。”

刘新月没再推辞,只是说了声“谢谢”,声音很轻,却满是感激。她转身往镇中学走,泥路上的脚印被风吹得模糊,一步一个坑,像她此刻的心情,坑坑洼洼的。夕阳慢慢沉了下去,把镇口的影子拉得很长,老椿树的影子落在地上,像一只张开的手,却抓不住任何东西。风还在吹,带着麦地里的清香,可刘新月却没心思闻,心里像压了块石头,又沉又重。她不知道未来该怎么办,只知道明天早上,她还得准时出现在学校,对着张副校长的假笑,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就像无数个平凡的农村教师一样,把委屈咽进肚子里,继续站在讲台上,给孩子们上课,因为她知道,那些孩子需要她,需要有人教他们读书,教他们走出大山。

第二节:校园隐忍避流言

2010年2月24日,星期三,高屏县云清镇中学教师办公室。

从镇口回学校要走一条穿过农田的小路,路是去年冬天镇里组织村民修的田埂路,宽不过三尺,两边用石头垒了矮矮的埂,防止人掉进麦田里。田里的麦子刚冒芽,绿油油的一片,像铺了块绿色的毯子,风一吹,麦浪晃悠悠的,像波浪似的,麦叶擦过裤腿,留下点点绿色的痕迹,有点痒。刘新月走在田埂上,鞋边沾的泥土干了,一跺脚就往下掉,“簌簌”落在麦地里,惊得几只蚂蚱跳了起来,绿褐色的身子在麦田里一闪,就钻进麦丛里不见了,只留下“蹦跶”的声响。

风里带着麦香和泥土的味道,是农村春天特有的气息——麦香是淡淡的、清新的香,泥土是湿润的、带着点腥气的香,混在一起,让人觉得踏实。刘新月想起小时候,跟着爸妈在地里种麦子。那时候她才七八岁,穿着件红色的小棉袄,跟在爸妈后面,爸在前头拉犁,牛走得慢,爸的额头满是汗;妈在后面撒种,手里的种子袋沉甸甸的,撒得很均匀;刘新月就跟在旁边,把掉在外面的种子捡起来,放进土里,妈总说“月月真乖,以后肯定有出息”。那时候爸妈总说“月月,好好读书,以后别像俺们一样,一辈子跟土疙瘩打交道,面朝黄土背朝天,辛苦不说,还挣不了几个钱”。现在她确实没跟土疙瘩打交道,成了一名老师,却遇到了比种地更难的事——种地只要肯下力气,就能有收成;可现在,她就算再努力,也不知道能不能保住这份工作,能不能保护好自己。

她想起林薇薇上车前的眼神,心里又暖又慌——暖的是有人为她撑腰,慌的是自己没勇气站出来。刚才在小吃摊,林薇薇说要找表哥帮忙,说要找正校长,可刘新月知道,这些都只是“说说”,真要做起来,难如登天。张副校长在学校的势力,她不是没见识过——上次有个学生家长来学校投诉张副校长体罚学生,那学生叫张强,因为上课说话,张副校长就把他拉到办公室,扇了他一巴掌,还罚他站了一下午。学生家长来学校,要求张副校长道歉,张副校长却不承认,还说“是学生自己调皮,我只是教育他”。后来学生家长找了正校长,正校长只是劝“算了,都是为了孩子好”,再后来,那学生就被调到了最后一排,上课看不见黑板,成绩越来越差,家长再来学校,正校长都避而不见,说“我忙着呢,没时间”。刘新月怕自己也会像那个学生家长一样,投诉无门,最后还得受委屈。

学校的铁门没关,虚掩着,推开门时“吱呀”一声响,声音很旧,像老人的咳嗽声,惊飞了门口槐树上的几只麻雀。麻雀“叽叽喳喳”地飞起来,绕着槐树转了两圈,又落在树枝上,歪着头看着刘新月,像在好奇她为什么这么晚才回学校。槐树是建校时种的,有二十多年了,树干粗得要两个人合抱,树皮皲裂,上面刻着不少字,有“我爱你”,有“考上大学”,都是往届学生刻的,成了学校的一道“风景”。树枝上挂着个旧铃铛,是以前上课用的,铜制的,现在换成了电铃,铃铛就一直挂在那儿,风吹过“叮铃”响,像在提醒着什么,又像在叹息。

办公室的灯已经亮了,是那种老式的日光灯,“嗡嗡”响,灯光有点暗,却足够照亮整个房间。透过窗户能看到里面坐着几个人,都是学校的老师。刘新月深吸一口气,推开门走了进去,一股墨水味和粉笔灰的味道扑面而来——是农村学校办公室特有的味道,墨水味是廉价钢笔水的味道,粉笔灰是白色的、有点呛人的味道,混着老师们带的早饭的香气,有馒头的麦香,有咸菜的咸香,很亲切,却让刘新月今天格外紧张,心跳都快了几分。

“新月回来了?”坐在门口的李梅抬头,笑着跟她打招呼,眼睛弯成了月牙。李梅穿着件浅粉色的毛衣,是去年过年时在镇上的服装店买的,花了八十块钱,是她最贵的一件衣服。袖口有点起球,却洗得很干净,没有一点污渍。她手里拿着个馒头,是自家蒸的,还冒着热气,上面撒了点芝麻,“俺妈早上蒸的馒头,加了红糖和芝麻,你要不要吃一个?甜得很,填肚子。”

刘新月摇摇头,把包放在自己的办公桌上。她的办公桌在最里面,靠着窗户,窗户是木制的,有点漏风,冬天得用塑料布封上,现在春天了,塑料布还没拆,风一吹,“哗啦”响。窗外就是操场,操场是土制的,没有塑胶,只有一圈煤渣跑道,现在没学生,只有几个值日生在扫地,扫帚是用竹子做的,划过地面的“沙沙”声传进来,很有规律,像一首简单的曲子。桌上堆着昨天没批改完的作业,有三十多本,都是初一(2)班的,作业本是学校统一发的,封面是蓝色的,有点薄,有的学生还在封面上画了小图案。还有一本翻开的教案,上面用红笔写着“明天讲《春》——朱自清”,旁边还画了个小太阳,是王小丫上次帮她画的,王小丫说“老师,画个太阳,你讲课的时候就不冷了,心里也暖暖的”。

“刚才张副校长还找你呢。”李梅凑过来,声音压得很低,怕被其他老师听到,嘴唇几乎要碰到刘新月的耳朵,“问你下午的课准备得怎么样了,还说要去听你的课,三点准时去。”她把馒头掰了一半,递到刘新月面前,馒头的热气拂过刘新月的脸颊,暖暖的,“吃点吧,你早上肯定没吃早饭,一会儿上课要讲很多话,该饿了。俺妈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刘新月接过馒头,咬了一口,红糖的甜在嘴里散开,还有芝麻的香,很好吃。可她却没什么胃口,甜意没压下心里的堵,反而让她更难受了。她能想象出张副校长说这话时的样子——嘴角挂着假笑,眼睛眯成一条缝,像只狐狸,心里不知道在盘算着什么。昨天下午在他办公室,他也是这么说的,“小刘啊,你这课得好好备,我去听听,给你提提意见,对你转正有好处”,当时她还以为是正常的听课,觉得张副校长挺关心她的,现在想来,说不定是另有所图,想找机会再骚扰她。

“知道了,谢谢李姐。”刘新月勉强笑了笑,把馒头放在桌上,翻开作业本,却没心思批改。第一个本子是王小丫的,封面用彩笔画了朵小花,红色的花瓣,黄色的花蕊,画得很认真,旁边写着“初一(2)班王小丫”,字写得工工整整,一笔一划,没有一点潦草。王小丫是班里的留守儿童,爸妈在广东打工,一年才回来一次,平时跟着奶奶过。奶奶年纪大了,眼睛不好,不能辅导她写作业,王小丫就自己学,遇到不会的就记在本子上,第二天问刘新月。这孩子很内向,上课从不举手发言,回答问题时声音也很小,却很喜欢学语文,尤其是作文,每次都写得很认真,虽然字数不多,却很真诚。这次的作业是写一篇短文,题目是《我的愿望》,王小丫写道:“我的愿望是好好学习,以后考上大学,去找爸妈,跟他们一起生活。我也想当老师,像刘老师一样,教农村的孩子读书,让他们也能走出大山。老师,您辛苦了,谢谢您教我写字。”

刘新月看着本子上的字,心里突然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她想起昨天下午,王小丫还跟她说“老师,我想跟你学写作文,以后写封信给爸妈,告诉他们我很想他们”,当时她还摸了摸王小丫的头,说“好,老师教你,咱们一起写”。要是她丢了工作,这些孩子怎么办?王小丫会不会难过?其他孩子会不会失望?换了别的老师,会不会像她一样,耐心地教王小丫写字?会不会在王小丫想家的时候,陪她聊聊天,给她温暖?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钢笔写字的沙沙声,还有窗外扫地的扫帚划过地面的声音。教数学的王老师坐在对面,正批改着作业,他戴着副老花镜,镜片有点厚,时不时皱皱眉头,嘴里还念叨着“这孩子咋又错这儿了?上课的时候明明讲过”——肯定是哪个学生又把数学公式记错了。王老师是个老教师,在学校待了二十年,头发都白了,平时话不多,却很关心年轻老师。上次刘新月的教案写得不好,重点不突出,王老师还帮她改了,用红笔圈出重点,说“农村孩子基础差,教案得写得细点,步骤要清楚,他们才能听懂,不能像城里的孩子一样,一点就通”。

李梅见她没说话,也没再问,只是把自己的保温杯往她那边推了推。保温杯是粉色的,上面印着“云清镇中学”的字样,是去年学校教师节发的,每个老师都有一个,李梅一直用着,宝贝得很。“俺妈早上煮的红枣茶,放了桂圆,你喝点,暖身子。这几天降温,风大,别冻着了,冻着了就没法给孩子们上课了。”

刘新月说了声“谢谢”,拿起保温杯,温热的触感从手心传到心里,暖暖的。她拧开盖子,红枣和桂圆的香气飘出来,甜甜的,喝了一口,热流从喉咙滑到肚子里,很舒服,却没压下心里的堵。她想起昨天下午,张副校长的手蹭过她手背时的温度,想起他说的那些话,胃里又开始发紧,有点恶心。

“咚咚咚”,敲门声突然响了,声音很响,像有人在砸门。刘新月的手一抖,红枣茶洒了一点在作业本上,晕开一个小红点,像一滴血,落在王小丫写的“老师,您辛苦了”旁边,格外刺眼。

“请进。”张副校长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粗声粗气的,像打雷。刘新月的心跳瞬间加快了,像揣了只兔子,“咚咚”直跳,快得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赶紧用纸巾擦作业本上的茶渍,动作很慌,纸巾都蹭破了,头垂得更低了,怕被张副校长看到她通红的眼睛,怕他看出她的害怕。

张副校长走了进来,穿着一件灰色的夹克,是去年冬天在县城的商场买的,花了两百多块钱,他平时很爱惜,却还是被肚子撑得有点变形——张副校长有点胖,肚子很大,像怀了孕。他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是蓝色的,上面印着“高屏县云清镇中学”的字样,是学校统一发的,里面夹着几张纸。他的目光扫过办公室,像探照灯一样,最后落在刘新月身上,嘴角勾起一抹笑,却让人觉得不舒服,像蛇的信子,凉飕飕的:“小刘啊,下午的课准备好了吗?我三点过去听,可别让我失望。”

“准备好了,张校长。”刘新月的声音很小,几乎要被窗外的风声盖过,得仔细听才能听清。她能感觉到张副校长的目光落在她的背上,像针一样扎得慌,让她想赶紧逃走,逃离这个办公室,逃离张副校长的视线。

“那就好,”张副校长走到她的办公桌前,俯身把文件夹放在桌上,故意把胳膊蹭过她的肩膀,那触感像毛毛虫爬过,又痒又恶心,让刘新月的身体瞬间僵住了,像被冻住了一样,动都动不了,“这是上次说的转正申请,你填一下,明天早上交给我,别耽误了时间,对你转正不好。”

刘新月的手指紧紧攥着纸巾,指甲都快嵌进肉里了,手心传来一阵刺痛。她能闻到张副校长身上的烟味,还有一点淡淡的酒气——是那种廉价白酒的味道,很难闻,混着烟味,让她胃里发紧,差点吐出来。她不敢抬头,只是小声说着“谢谢张校长”,声音带着点颤抖,怕一抬头,就会看到张副校长那让人恶心的笑,怕自己会忍不住哭出来。

张副校长没走,站在她旁边,看着她的作业本,目光落在王小丫的本子上:“王小丫这孩子不错,就是基础差了点,你得多费心,多辅导辅导她,别让她拖了班里的后腿。”他的手放在桌沿上,手指时不时碰一下她的胳膊,像是在试探,又像是在挑衅,“现在的农村孩子,不容易,能读书就不错了,得好好教,别辜负了他们的期望,也别辜负了学校对你的信任。”

刘新月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头发垂下来,遮住了她的脸。她能感觉到张副校长的手指又碰了她的胳膊一下,这次更用力了,像在捏她的肉,疼得她想把胳膊缩回去,却又不敢——她怕得罪张副校长,怕他不给她转正,怕自己丢了工作,怕爸妈难过。

李梅突然咳嗽了一声,声音很大,打破了办公室的安静。她站起来,拿起桌上的水杯,杯子是搪瓷的,上面印着“为人民服务”的字样,是她妈传下来的。“张校长,我去倒点水,您喝吗?俺这有刚泡的菊花茶,放了冰糖,降火。您平时工作忙,容易上火,喝点菊花茶对身体好。”她的声音很自然,却带着点刻意,刘新月知道,李梅是在帮她解围,想把张副校长引开。

张副校长的手收了回去,笑着摇摇头,笑容却很假:“不用了,我还有事,先走了,还要去别的老师办公室看看。”他又看了刘新月一眼,眼神里带着点奇怪的意味,像在警告,又像在威胁:“小刘啊,转正申请好好填,别出错了,对你转正很重要,可别马虎。”说完,他转身离开,关门时的声音很大,“砰”的一声,震得窗户都晃了晃,像在警告着什么,也像在宣示他的权威。

办公室里的安静被打破了,其他老师都抬起头,看了看门口,又看了看刘新月,眼神里满是同情,却没人说话——他们肯定也看出了不对劲,看出了张副校长对刘新月的不怀好意,可没人敢多问,怕得罪张副校长,怕自己也被报复,丢了工作。农村的工作不好找,尤其是老师这种铁饭碗,没人愿意冒险。

李梅倒完水回来,坐在刘新月旁边,把水杯放在桌上,伸手拍了拍她的背,动作很轻,像在安慰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他没对你怎么样吧?刚才他碰你胳膊的时候,我都快急死了,怕他对你做更过分的事。”她的声音里满是担心,眼睛紧紧盯着刘新月,怕她受了伤。

刘新月摇摇头,眼泪却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作业本上的小红点上,把那个点晕得更大了,像一朵红色的花。“他……他刚才碰我的胳膊,还捏我,疼得很。”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再也忍不住了,“李姐,我该怎么办啊?我不想这样,可我又不敢告他,我怕丢了工作,怕我爸妈难过,怕孩子们没人教。”

李梅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纸巾,递给刘新月,纸巾是新买的,带着淡淡的香味。“新月,我知道你难。张副校长在学校待了十几年,跟教育局的人也熟,上面有人罩着他,你要是跟他闹僵了,确实没好处。上次王老师跟他闹矛盾,就因为不让他侄子逃课,没过多久就被调到了村小,那村小离镇上有十几里地,每天得骑自行车去,下雨天路滑,好几次都摔了跤,胳膊都摔破了。”她顿了顿,又说:“不过你也别太怕,他要是真敢做什么过分的事,咱们就找正校长,找教育局,实在不行就报警。咱们农村教师,也有自己的权益,不能让他随便欺负,不能让他毁了你的前途。”

刘新月抬起头,看着李梅,眼睛红红的,像兔子的眼睛:“可是我没证据,就算报警,警察也不会信吧?他只是碰了我的手,捏了我的胳膊,说了几句奇怪的话,没有实质性的伤害,警察说不定会说我小题大做,说我故意找茬。”

“怎么没证据?”李梅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录音笔,是银色的,有点旧,上面有几道划痕,是她儿子以前用的——她儿子叫李明,在县城读大学,学的是新闻专业,去年放假回来,把录音笔落在家里了,说“妈,这录音笔我不用了,你留着吧,说不定能用得上”。“俺这有个旧的,是俺儿子以前用的,他现在上大学了,用不上了。你拿着,下次他再找你,你就提前打开,把他说的话、做的事都录下来,只要有证据,他就不敢怎么样了。就算警察不管,咱们也能拿着证据找教育局,找媒体,让他受处分,让他再也不能欺负人。”

刘新月接过录音笔,小小的一个,放在手心沉甸甸的,像一块石头。录音笔的外壳有点凉,却让她心里有了点底。她看着李梅,心里又暖又愧——李梅明明可以不管她的事,明明知道得罪张副校长有风险,却还是愿意帮她,把自己儿子的录音笔给她,而她自己却这么懦弱,连保护自己的勇气都没有,连站出来的胆量都没有。

“谢谢李姐,”刘新月的声音带着哽咽,眼泪又掉了下来,这次是感动的泪,“要是没有你,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你放心,我会小心的,下次他再找我,我一定把证据录下来,不会让他再欺负我了。”

李梅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跟姐客气啥?咱们都是老师,都是女人,互相帮忙是应该的。你别太担心,有姐在呢,姐会帮你的。下午好好上课,别想太多,孩子们还等着你呢。”

刘新月点点头,把录音笔放进羽绒服的口袋里,紧紧攥着,像是攥着一份希望,一份勇气。她抬起头,看向窗外,值日生已经扫完地了,正在收拾扫帚,操场空荡荡的,只有风吹过的声音。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作业本上,落在王小丫写的“老师,您辛苦了”旁边,把那行字照得很亮,也把刘新月的心照得暖了些。她知道,她不能再懦弱了,不能再忍了,为了自己,为了爸妈,为了班里的孩子,她得勇敢起来,得保护好自己,得让张副校长受到应有的惩罚。

第三节:宿舍夜思难入眠

2010年2月24日,星期三,高屏县云清镇中学教师宿舍。

下午的课结束时,夕阳已经斜斜地挂在西边的老杨树上,把操场那圈煤渣跑道染成了金红色。煤渣被晒得发烫,走在上面能闻到淡淡的尘土味,混着操场边野菊花的清香——那是去年秋天学生们种的,现在还留着几株耐寒的,在风里轻轻晃着。刘新月抱着教案往宿舍走,教案本上还沾着下午的粉笔灰,白色的,蹭在浅灰色的外套上,像撒了把碎盐。路过初三(1)班的教室时,里面还有几个学生在背书,声音朗朗的,“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的吟诵声混着风吹过窗户的“哗啦”声,像一首温软的曲子,绕在走廊里。

她放慢脚步,往教室里瞥了一眼——靠窗的男生叫张强,是班里的后进生,昨天还因为背不出课文被语文老师批评,现在却捧着语文书,手指点着字逐句念,眉头皱得紧紧的,像在跟书本较劲。他的桌角放着一个搪瓷杯,杯身上印着“三好学生”,是前年得的,杯沿磕了个小口,里面还剩半杯水。这场景让刘新月想起自己读师范时的样子,也是这样抱着书在教室里待到天黑,那时候宿舍没暖气,冬天冷得手都握不住笔,她就把热水袋放在腿上,一边呵气暖手,一边背书,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以后要当老师,教农村的孩子好好读书,让他们不用像自己一样,为了凑学费跟亲戚借钱。

宿舍在学校的后院,是一排六间的小平房,住的都是外地来的年轻老师。墙皮已经脱落了大半,露出里面的黄土,有些地方还留着往届老师的涂鸦:靠门的墙上画着一个小太阳,旁边写着“2008年,加油”;中间的墙面上有一行娟秀的字,是前两年教英语的王老师写的“愿每个孩子都能走出大山”,字迹已经有点褪色,却还能看清笔锋里的认真。刘新月的宿舍在最里面,窗户朝东,早上能晒到第一缕太阳,可现在窗户上的玻璃裂了一道缝,用透明胶带粘着,胶带已经发黄,风一吹就“哗啦”响,像谁在耳边小声叹气。

她掏出钥匙开门,钥匙是黄铜的,上面挂着个小铃铛,是林薇薇送她的毕业礼物——当时林薇薇笑着说“以后你走夜路,铃铛响,就不怕了”。钥匙***锁芯,“咔哒”一声响,门推开时,一股潮湿的味道扑面而来,还混着点淡淡的霉味——是前两天下雨,屋顶漏了点水,墙角的地面留着一块深色的水印,像一块难看的疤。水印旁边放着一个搪瓷盆,是她用来接漏水的,盆里还有半盆水,水面浮着几片从屋顶掉下来的灰渣。她每次扫地都要绕开那块水印,怕把水蹭到鞋子上,可水印还是一天天变大,像在提醒她这宿舍的简陋。

宿舍里的陈设很简单,一张木床靠在北边的墙,床板有点松,翻身时会“吱呀”响,她就在床板底下垫了块硬纸板,声音才小了点。床上铺着浅粉色的床单,是妈去年给她带的,边角已经洗得发白,上面印着的小碎花也淡了。床尾放着一个布偶熊,是她师范毕业时室友送的,熊的耳朵掉了一只,她用红线缝了缝,还能看出原来的样子。一个书桌摆在窗户底下,桌面是胶合板的,边缘已经翘起来,露出里面的木屑,她用透明胶贴了一圈,怕刮到手。书桌上堆着几本书,最上面是《朱自清散文选》,封面被翻得卷了边,里面夹着几张学生的作文草稿;中间是《初中语文教学参考书》,书页上用红笔写满了批注,“这里要结合农村学生生活举例这个成语可以用方言解释”;最下面是一本翻得卷了边的《现代汉语词典》,是她上师范时用奖学金买的,封面用透明胶贴了好几层,怕再破了——那时候她省吃俭用,一个月只花五十块钱,买这本词典花了三十多,心疼了好几天。

书旁边放着一个台灯,是老式的螺口灯泡,灯座是塑料的,已经发黄。上次灯泡总闪,李梅来串门时看到了,第二天就带了个新的灯座来,还笑着说“这灯比我儿子岁数都大,还挺耐用”。李梅的儿子叫李明,在县城读小学,每次李梅提起儿子,眼睛都亮,说“等他长大了,也让他当老师,跟你做同事”。现在台灯亮着,昏黄的光洒在书桌上,把书本的影子拉得很长。

还有一个掉漆的衣柜,是学校统一配的,柜门的把手早就掉了,刘新月用一根红绳系着当把手——红绳是她妈织毛衣剩下的,上面还沾着几根毛线,是过年时妈给她织红色毛衣剩下的。衣柜里没几件衣服,左边挂着两件外套,一件是现在穿的浅灰色羽绒服,前年买的,袖口已经磨出了毛边,她用针线缝了一下,针脚有点歪,却很结实;另一件是黑色的棉袄,是师范时穿的,现在有点小了,却还舍不得扔。右边放着几件毛衣,大多是上学时穿的,只有一件新买的红色毛衣,是去年过年时妈给她织的。毛衣的毛线是妈托人从县城买的,红色很正,妈说“过年穿红的喜庆,你在外面教书,穿红的也精神”。妈眼睛不好,织的时候漏了几针,刘新月后来自己补了,补的地方颜色有点深,她却一点都不嫌弃,每次穿都觉得暖和,像妈在身边陪着她——上次过年回家,妈还说“等你转正了,妈再给你织件新的,织件带花纹的”。

墙上贴着几张学生的画,都是她教过的学生送的。最上面那张是王小丫画的,画的是刘新月在讲课的样子:刘新月站在黑板前,手里拿着粉笔,黑板上写着“春”字,周围画着几朵小花和几只小鸟,小鸟的翅膀是彩色的,小花的花瓣是粉色的。王小丫还在画的右下角写了“刘老师辛苦了”,字写得工工整整,是刘新月手把手教的——上次王小丫写字总歪,刘新月就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地教,教了一个星期,王小丫才写好。旁边还有几张画:张强画的是太阳,太阳周围写着“谢谢刘老师”;李娜画的是小草,说“老师像小草一样,给我们希望”;每张画的右下角都有学生的名字,刘新月每次看到这些画,心里都暖暖的,像揣了个小太阳。

刘新月把包放在书桌上,包是帆布的,上面印着“云清镇中学”的字样,是学校教师节发的,已经洗得发白。包里面放着下午没批改完的作业,还有张副校长给的转正申请。她脱下羽绒服,挂在衣柜里,然后走到书桌前,坐下——椅子是折叠椅,打开时会“咔哒”响,她每次都轻轻打开,怕影响隔壁的王老师,王老师是教数学的,晚上要备课到很晚,睡眠不好。

她拿起下午张副校长给的转正申请,申请是打印的,纸是廉价的A4纸,边缘有点毛糙,上面印着“高屏县中小学教师转正申请表”几个字,字体是宋体的,有点小。她翻来覆去地看,申请表上需要填的内容很多:基本信息、工作经历、教学成果、师德评价,还有学校领导的评语。她记得去年刚来时,老教师王老师跟她说过,2010年高屏县农村教师转正有明确规定:试用期一年,考核合格才能转正,考核包括教学业绩(占40%)、领导评价(占30%)、学生反馈(占30%)。教学业绩要看班级成绩排名和竞赛获奖情况,领导评价主要看主管副校长的评语,学生反馈要让学生填满意度调查表。而张副校长作为主管教学的副校长,他的评语直接关系到考核是否合格,要是他不签字,就算她教学成绩再好,也转不了正。

她的手指在“教学成果”那栏停住,指甲在纸上轻轻划着,想起自己这半年的工作:从2009年9月来云清镇中学,她带初一(2)班的语文,兼班主任,班里有32个学生,其中28个是留守儿童。每天早上七点,她准时到学校,看着学生们上早读,有的学生来得早,没吃早饭,她就把自己带的馒头分给他们;晚上五点半,其他老师都走了,她还在教室里帮基础差的学生补课,张强以前语文只考30分,现在能考60分了,上次他还跟她说“老师,我以后想考高中,跟你一样读师范”;周末她还会去学生家里家访,走十几里的泥路,鞋子沾满了泥也不觉得累。上次去王小丫家,王小丫的奶奶留她吃晚饭,煮了红薯粥,还炒了鸡蛋,说“小丫说你对她好,俺们都谢谢你”。

上次县级作文比赛,她带的学生有3个获奖:王小丫的《我的奶奶》得了三等奖,文章里写“奶奶每天早上四点就起来喂猪,还帮我缝书包,奶奶的手很糙,却很暖和”,评委说“写得真实感人,有农村生活的温度”;李娜的《春天的田野》得了优秀奖,写“田野里的麦子发芽了,像绿色的地毯,妈妈在地里干活,我帮妈妈递水”;张强的《我的老师》也得了优秀奖,写“刘老师像妈妈一样,教我写字,还帮我补功课,我以后要像刘老师一样,当一个好老师”。校长在全校大会上还表扬了她,说她“为学校争了光,是年轻老师的榜样”。可这些成果,在张副校长的评语面前,好像都不算什么——只要他不签字,她的转正就悬了。

“月月,在吗?”敲门声突然响了,声音很轻,是李梅的。李梅每次来都轻轻敲门,怕打扰她备课。

刘新月赶紧把转正申请收起来,放进书桌的抽屉里,锁上——抽屉的锁是她自己装的,怕别人看到里面的日记和教案。她起身开门,李梅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保温桶,保温桶是不锈钢的,上面印着“福”字,是李梅结婚时买的,已经用了五年,桶身有点划痕,却擦得很亮。“俺妈晚上做的饺子,白菜猪肉馅的,你尝尝,刚出锅没多久,还热着呢。”李梅笑着说,把保温桶递给她,手还在哈气——外面风大,她的手冻得通红,指关节有点肿,是冬天做家务冻的。

刘新月接过保温桶,桶身暖暖的,传到她的手心里,很舒服。“谢谢李姐,你总是给我带吃的,我都不好意思了。”她笑着说,心里暖暖的,像喝了热汤。上次她感冒,李梅还熬了姜汤给她,说“俺妈说姜汤治感冒,你喝点,发发汗就好了”。

“跟我客气啥?”李梅走进来,坐在床边,床板“吱呀”响了一声,她赶紧坐直了点,怕床板坏了,“俺妈说,你一个人在这儿,没人给你做饭,食堂的饭也不好吃,让我多给你带点。这饺子是俺妈下午剁的馅,放了姜和葱花,去腥味,还加了点香油,香得很。饺子皮是手擀的,俺妈说手擀的皮筋道,比机器压的好吃。”李梅说着,打开保温桶的盖子,饺子的香气一下子飘了出来,是白菜的清甜和猪肉的香,还混着点葱花的清香,勾得人直流口水。

刘新月拿起一个饺子,吹了吹,咬了一口,饺子皮很筋道,馅很足,白菜煮得很软,猪肉也不柴,还有点姜末的辛辣,中和了油腻,很好吃。她想起小时候,妈过年时也会包这样的饺子,一家人围在桌子旁,边吃边聊天,爸会给她夹饺子,说“月月多吃点,长身体”;妈会问她“好吃吗?明年再给你包”。那时候家里穷,只有过年才能吃得上饺子,妈总说“俺不吃,你吃,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其实她知道,妈是舍不得。现在她一个人在镇上,李梅就像她的姐姐一样,照顾她,关心她,让她觉得不那么孤单。

“好吃,比我妈包的还好吃。”刘新月笑着说,眼睛有点红——她很久没吃到这么香的饺子了,上次吃还是过年回家的时候。

“好吃就多吃点,这保温桶里还有不少,够你吃两顿的。”李梅拿起书桌上的转正申请,是刘新月刚才没收好,露了个角,“你填得怎么样了?张副校长没为难你吧?”李梅的声音有点低,怕被别人听到——她知道张副校长不是好人,上次还听说他为难新来的年轻老师。

刘新月叹了口气,坐在李梅旁边,手里还拿着半个饺子:“还没填,张副校长的评语得他自己写,我怕他故意刁难我。要是他不签字,我这转正就悬了。”她的声音有点哑,带着点委屈——她努力工作,就是想转正,想留在这所学校,留在这些孩子身边。

李梅拿起一个饺子,递给她:“先吃饺子,凉了就不好吃了。张副校长那边,你别太担心,他要是敢刁难你,咱们就找正校长。正校长虽然平时不管事,但也是个明事理的人,上次邻班的王老师被学生家长误会,说他打学生,正校长还帮着澄清,调了教室的监控,证明王老师没打学生。再说了,你教学这么好,学生都喜欢你,上次学生满意度调查,你得了满分,他要是敢不让你转正,学生家长也不答应。”李梅说着,拍了拍刘新月的手,给她打气。

刘新月接过饺子,咬了一口,没说话。她知道李梅是为她好,可她还是怕。2010年农村教师的岗位很紧张,很多师范毕业生都找不到工作,她老家的邻居家孩子,去年毕业的,到现在还在家待业,每天帮着家里种地。她要是丢了这份工作,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找到。她想起爸妈在老家种地的样子,爸的腰不好,是年轻时种地累的,每到下雨天就疼得直不起来,却还得去地里干活;妈的眼睛越来越差,缝衣服都要戴老花镜,却还在织毛衣卖钱,想给她攒点嫁妆。上次打电话,妈还说“你要是转正了,俺们就放心了,以后你在镇上也有个稳定的工作”。要是她丢了工作,爸妈肯定会很失望,说不定还会急出病来。

“李姐,你说我要是真的告了张副校长,会怎么样?”刘新月突然问,手里的饺子停在嘴边,眼神里满是迷茫——她不知道自己该选哪条路,是忍气吞声保住工作,还是站出来维护自己的权益。

李梅的动作顿了一下,放下手里的保温桶,手指在桶盖上划着圈,思考了一会儿:“告了他,他肯定没好果子吃,性骚扰在职场是违法的,《妇女权益保障法》里写得很清楚,教育局肯定会处分他,说不定还会把他调走,或者撤了他的职。但你可能也得离开这里,云清镇就这么大,流言蜚语传得快,就算你赢了,也会有人说闲话,说你‘不安分’‘爱惹事’,以后在镇上不好立足。”她顿了顿,又说,“不过你要是不想忍,我支持你。俺邻镇有个老师,姓赵,去年告了他们学校的主任,那主任总骚扰她,赵老师就录了音,交给了教育局。后来主任被处分了,调去了偏远的乡镇,赵老师也被调到了村小。可她在村小教得好,学生成绩上去了,今年又被调回了镇中学,还当了班主任,大家都佩服她有勇气。只要你教学好,在哪里都能发光,不用怕别人说闲话。”

刘新月低下头,咬了一口饺子,饺子的香味还在,可她却没什么胃口。她知道李梅说得对,可她还是怕——她怕流言蜚语,怕别人在背后说她“勾引领导想上位”;怕爸妈难过,怕他们在村里抬不起头;怕离开这些学生,怕王小丫找不到人帮她补作文,怕张强又变回以前的样子。王小丫昨天还跟她说“老师,你明年还教我们吗?我还想跟你学写作文,我想写封信给爸妈,告诉他们我很想他们”,要是她走了,王小丫会不会难过?其他学生会不会失望?

李梅见她没说话,也没再劝,只是拿起书桌上的台灯,拧了拧灯泡:“这灯又快坏了,刚才我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它闪了两下,忽明忽暗的,伤眼睛。明天我让我爸来修修,我爸会修电器,上次学校的电铃坏了,就是他修好的,没要一分钱。你晚上备课别太晚,早点休息,明天还要上课呢,别累坏了身体。”李梅说着,把台灯的亮度调大了点,昏黄的灯光亮了些,照在刘新月的脸上,暖暖的。

刘新月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声音有点哑。李梅帮她把台灯拧好,灯泡不再闪了。李梅的手指沾了点灰,刘新月递了张纸巾给她,李梅接过,擦了擦手,笑着说“谢谢”。两人又聊了会儿天,聊的都是学校的事:张强最近进步很大,上次语文小测验考了70分;李娜的作文被语文组的老师当成范文,在年级里传阅;王老师的儿子要结婚了,下个月请大家吃喜酒。聊着聊着,刘新月的心情好了些,不像刚才那么沉重了,脸上也有了点笑容。

李梅走后,宿舍里又安静了。刘新月把剩下的饺子吃完,饺子已经有点凉了,她用开水泡了泡,勉强咽了下去。她收拾好保温桶,用纸巾擦了擦桶身,放在书桌上,准备明天还给李梅——她还得给李梅带点东西,上次李梅给她带饺子,她还没道谢呢,明天带点自己腌的咸菜,李梅喜欢吃。然后她坐在书桌前,打开台灯,灯泡忽明忽暗的,照在转正申请上,“转正”两个字显得格外刺眼,像两根针,扎在她的心上。

她拿起笔,开始填申请。基本信息那栏,她写得很认真,一笔一划,怕写错了:“刘新月,女,1987年6月出生,籍贯为高屏县李家村,2009年7月毕业于XX师范大学中文系,本科学历,学士学位,2009年9月至今在高屏县云清镇中学任教,教龄半年。”工作经历那栏,她写了“2009年9月至今,担任初一(2)班语文教师,兼班主任,负责班级管理和语文教学工作,每周课时12节(其中正课8节,早读2节,晚自习2节),平均每天批改作业32本,每月家访不少于5次,帮助5名后进生提高成绩。”教学成果那栏,她写了“所带班级语文成绩在年级排名第二,与第一名相差3分(年级共6个班);指导3名学生参加2010年高屏县‘春蕾杯’作文比赛,分别获得三等奖1名(王小丫)、优秀奖2名(李娜、张强);班级学生语文及格率从开学的70%提升到90%,优秀率从10%提升到25%;学生满意度调查得分100分,被评为‘学生最喜欢的老师’。”写这些的时候,她的心里很平静——她在这里工作了半年,确实很努力,也取得了一些成绩,她不该因为张副校长的骚扰,就否定自己的工作,否定自己的价值。

填完申请,已经快十点了。窗外的风更大了,吹得窗户“哐哐”响,像有人在敲门。刘新月走到窗边,关上窗户,却发现玻璃上结了一层薄霜,模糊了外面的景象——外面的操场空荡荡的,只有看门大爷的手电筒在晃,他每天晚上都会在校园里巡逻,手里拿着个手电筒,光柱在黑暗里很亮。她用手指在霜上画了个小太阳,霜化了,留下一道水痕,像眼泪。她想起林薇薇,不知道她有没有安全回到县城,有没有跟她表哥说自己的事。林薇薇的表哥在灵感县一中当老师,认识教育局的李科长,李科长是个清官,最讨厌这种骚扰老师的事,说不定真的能帮上忙。

她拿起手机,手机是诺基亚的,旧款,型号是5300,屏幕有一道划痕,是去年毕业时不小心摔的。手机里存着林薇薇的号码,排在第一个,备注是“薇薇”。她想给林薇薇打个电话,问问她表哥怎么说,可又放下了——现在已经很晚了,林薇薇可能已经睡了,而且就算打电话,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还是没决定要不要告张副校长,心里像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说“告他,不能让他欺负你,也不能让他再欺负其他老师”;一个说“忍忍吧,保住工作最重要,你要是丢了工作,爸妈会难过,学生也会失望”。

躺在床上,刘新月翻来覆去睡不着。床板“吱呀”响,像在跟她一起叹气。脑子里一会儿是张副校长的假笑,他的手搭在她肩膀上的触感,像毛毛虫爬过,恶心又害怕;一会儿是爸妈的叮嘱,妈说“月月,在外面要听话,别跟人吵架”,爸说“受点委屈没关系,保住工作最要紧”;一会儿是学生们的笑脸,王小丫递给她画时的样子,张强说“老师,我想考高中”的样子,李娜说“老师,你的课真好听”的样子。她摸了摸口袋里的录音笔,录音笔是银色的,上面有李梅儿子的名字缩写“LM”,李梅给她的时候,用纸巾擦了好几遍,把上面的灰都擦干净了,还教她怎么用:“按这个红色的键是开始,再按一下是停止,别录的时候被他发现了。”她想起李梅说的话,“下次他再找你,你就录下来”,心里慢慢有了一点想法——她可以先把录音笔带着,要是张副校长再敢骚扰她,她就录下来,作为证据。如果他不再过分,她就先忍忍,等转正了再说;要是他还敢动手动脚,她就拿着证据告他,就算丢了工作,也不能让他再欺负人。

迷迷糊糊中,她好像听到了窗外的声音:学校看门大爷的咳嗽声,他年纪大了,冬天总咳嗽,每次巡逻都能听到;远处村里的狗叫声,一声接着一声,像在吵架,可能是有陌生人路过;还有农田里的蛙鸣,“呱呱”的,很有规律,春天快到了,青蛙也醒了。这些声音很熟悉,像老家的夜晚,让她想起小时候,她躺在妈的怀里,听着外面的虫鸣,很快就能睡着。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记得梦里,她站在讲台上,学生们在下面认真听讲,张副校长没有来骚扰她,爸妈也在台下,笑着看着她,手里还拿着她爱吃的饺子,妈说“月月,你教得真好,俺们为你骄傲”。

第二天早上,刘新月是被闹钟吵醒的。闹钟是塑料的,形状是个小鸭子,是林薇薇送她的,每天早上六点准时响,声音很响,像小鸭子在叫。她揉了揉眼睛,坐起来,看到窗外的天已经亮了,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墙上的画上,把王小丫画的太阳照得金灿灿的,像真的一样。阳光还照在书桌上,把转正申请的影子拉得很长。她伸了个懒腰,床板“吱呀”响了一声,她笑了笑,觉得今天的阳光特别好,好像所有的烦恼都被阳光晒走了。

她下床走到书桌前,拿起转正申请,深吸一口气——不管怎么样,她都要先把转正申请交上去,然后再想办法解决张副校长的事。她把转正申请放进包里,拉好拉链,然后从抽屉里拿出录音笔,放进羽绒服的口袋里,紧紧攥着,像是握着一份希望,一份勇气。录音笔的外壳有点凉,却让她心里很踏实,知道自己不再是孤单一人,有证据,有朋友的支持。

然后,她拿起教案,走出宿舍,朝着教室的方向走去。操场上已经有学生了,他们在跑步,喊着口号“一二一,一二一”,声音很响亮,充满了活力。有几个学生看到她,笑着喊“刘老师早”,声音甜甜的,像春天的花蜜。她也笑着回应“早”,挥了挥手。看着这些孩子的笑脸,刘新月的心里暖暖的,嘴角勾起一抹笑——为了这些孩子,她也要勇敢一点,不能再懦弱了,要保护好自己,也要保护好这些孩子,让他们能在干净、安全的环境里读书。

第四节:办公室巧避骚扰者

2010年2月25日,星期四,高屏县云清镇中学副校长办公室。

早上的课是第一节,七点五十开始,刘新月七点半就到了教室。教室里已经有十几个学生了,有的在背书,有的在预习课文,还有的在打扫卫生。王小丫看到她,赶紧站起来,笑着说“刘老师早”,然后递过来一个热乎乎的红薯:“老师,这是我奶奶早上煮的,给你吃。”红薯是红色的,表皮有点焦,闻着很香。刘新月接过红薯,说了声“谢谢”,心里暖暖的——王小丫总是这样,有好东西都会想着她,上次还把家里的苹果带给她,说“老师,苹果很甜,你吃了解渴”。

她把红薯放在讲台上,然后开始准备上课。今天讲的是朱自清的《春》,她昨天备了很久的课,还找了几张春天的图片——有麦田发芽的,有油菜开花的,是她从学校的电脑室打印的,电脑室的电脑很旧,打印的时候还卡纸了好几次。她把图片贴在黑板旁边,然后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了“春”字,粉笔是白色的,写在黑色的黑板上,很醒目。粉笔灰落在她的袖口,白色的,像撒了点面粉。

上课铃响了,学生们都坐好了,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她转过身,笑着对学生们说:“同学们,春天来了,你们在农田里看到了什么?谁能说说?”她的声音很温柔,像春天的风,吹在学生们的心上。

教室里安静了几秒,然后王小丫举起了手,她的手举得很低,像是怕被别人看到。刘新月点了她的名,王小丫站起来,声音很小,却很清楚:“我看到麦子发芽了,绿油油的,像绿色的地毯。还有油菜开花了,黄黄的,一片一片的,像金子一样。我奶奶说,油菜开花了,就快到插秧的时候了。”

“说得很好!”刘新月笑着说,带头鼓掌,“王小丫观察得很仔细,麦子发芽、油菜开花,都是春天的景象,还结合了家里的农活,很真实。还有谁想说说?”

坐在后排的张强举起了手,他的手举得很高,以前他从来不敢举手发言。刘新月点了他的名,张强站起来,有点紧张,声音有点抖:“我看到小鸟从南方飞回来了,在树上做窝。还有我家的母鸡,开始下蛋了,我妈说,春天母鸡下的蛋最好吃。”学生们都笑了,张强也不好意思地笑了,脸红得像苹果。

“张强说得也很好!”刘新月笑着说,“小鸟归巢、母鸡下蛋,都是春天的信号,说明春天真的来了。还有谁想说说?”

有几个学生也举起了手,李娜说“看到小草从土里钻出来,绿绿的,很嫩”;王浩说“看到农民伯伯在地里耕地,用牛拉犁,很辛苦”;每个学生说的都是农村里常见的景象,很真实,很生动。刘新月把这些都写在黑板上,黑板很快就写满了,她用板擦擦掉一些,继续写,粉笔灰落在她的头发上,她却没在意——她的心思都在学生们身上,看着他们认真的样子,听着他们说着春天的景象,她觉得很开心,好像自己也回到了小时候,跟着爸妈在地里看春天的样子。

她开始讲课文,先读了一遍《春》,声音很轻,很有感情:“盼望着,盼望着,东风来了,春天的脚步近了……”学生们都认真地听着,有的还跟着小声读。然后她讲解课文里的比喻句和拟人句,“‘春天像刚落地的娃娃,从头到脚都是新的,它生长着’,这里把春天比作娃娃,说明春天很新,很有活力。同学们,你们能把春天比作什么呢?”

“我把春天比作奶奶织的毛衣,暖暖的!”王小丫说。

“我把春天比作妈妈做的饺子,香香的!”张强说。

学生们的回答很可爱,也很真实,刘新月都记在教案本上,想着下次写教学反思的时候用上。她还结合农村的生活,给学生们举例子,比如“‘小草偷偷地从土里钻出来’,就像你们偷偷地从家里拿糖吃一样,很可爱”,学生们都笑了,觉得课文很有趣,不再像以前那样觉得枯燥。

下课铃响了,学生们还意犹未尽,有的还在讨论春天的景象。学生们收拾好书本,陆续走出教室,王小丫走在最后,她走到刘新月身边,小声说:“老师,你昨天讲的我都听懂了,今天讲的《春》也很好听,我以后也要写一篇关于春天的作文。”

刘新月摸了摸她的头,笑着说:“不用谢,你要是有不懂的,随时来问我。你写作文的时候,要是不知道怎么写,就想想家里的春天,***实的事情,这样的作文才好看。”

王小丫点点头,蹦蹦跳跳地走了,辫子在背后晃着,像小尾巴。刘新月收拾好教案,把讲台上的红薯放进包里——红薯还热着,她要留着中午吃。她正准备回办公室批改作业,却被张副校长叫住了。“小刘啊,你来我办公室一下,转正申请的事,我跟你说说。”张副校长的声音带着笑,却很假,像捏着嗓子说话,让刘新月的心里一紧,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刚才上课的好心情一下子没了。

她攥了攥口袋里的录音笔,录音笔的开关有点硌手,她早上出门前试了好几次,确保能顺利打开——李梅跟她说“录的时候别紧张,尽量把他的话都录下来”。她深吸一口气,脸上挤出一个微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好的,张校长,我马上来。”

张副校长的办公室在教学楼的三楼,比普通教师的办公室大一些,装修也更好——墙是刷过的,白色的,不像普通办公室的墙,有很多污渍;地板是瓷砖的,擦得很亮,不像普通办公室的水泥地,坑坑洼洼的。里面摆着一个大书柜,还有一张真皮沙发,书柜在左边,沙发在右边,中间是一张大办公桌,是实木的,看起来很贵重。

刘新月走进去时,张副校长正坐在办公桌后,手里拿着一个茶杯,茶杯是搪瓷的,上面印着“优秀教育工作者”的字样,是他前年得的,杯子外面有点掉漆,里面却很干净——他很爱惜这个杯子,总跟别人说“这是教育局领导亲自发的,很有意义”。杯子里泡着茶,是绿茶,茶叶浮在上面,像几根水草,他慢悠悠地喝着,眼睛却盯着刘新月,像在打量什么。

书柜里的书大多是盗版的教育理论书,封面印得模糊,有的还缺了页——刘新月上次来的时候,看到一本《教育学》,封面都掉了,里面的pages也少了好几张。书的旁边还放着几个奖杯,都是他以前得的,有的上面的字都模糊了,却还擦得很亮,摆在最显眼的位置。真皮沙发是教育局去年配的,黑色的,有点掉皮,看起来很旧,沙发上放着一件灰色的外套,是张副校长的,看起来很久没洗了,袖口有点脏,还沾着点烟灰。

“坐吧,”张副校长指了指沙发,声音很轻,却带着点命令的语气,“转正申请我看了,写得不错,就是有些地方还需要改改,不够详细,教育局的人看了会不满意的。”

刘新月没坐沙发,而是站在办公桌前,离张副校长有两米远——她不想离他太近,怕他又耍花样,上次在他办公室,他就故意蹭她的手背,现在想起来还觉得恶心。“张校长,哪里需要改?您说,我现在就改,改完给您看。”她的声音很稳,尽量不让自己听起来害怕,眼睛看着办公桌,没看张副校长的脸。

张副校长放下茶杯,拿起转正申请,翻了几页,手指在“教学成果”那栏停住,指甲在纸上划着,发出“沙沙”的声音,很刺耳:“这里写得太简单了,‘指导3名学生参加县级作文比赛’,怎么指导的?每天指导多久?有没有记录?这些都要写清楚,不然教育局的人看了会觉得你不认真,应付了事。还有,‘班级语文及格率提升20%’,用了什么教学方法?是课后补课,还是调整了教学计划?有没有跟其他老师交流过?这些都得补充上,写详细点,不然怎么证明你的成绩是真的?”

刘新月点点头,心里却很清楚——张副校长这是故意刁难她。这些细节她都有记录,课后补课有签到表,教学方法有教案,跟其他老师交流有教研记录,只是没写在申请表上,因为申请表的格子太小,写不下那么多。可她没敢反驳,怕惹他生气,只是说:“好的,张校长,我今天晚上就改,把这些细节都加上,明天给您送过来。”她心里想着,赶紧改完,赶紧离开这里,离张副校长越远越好,再也不想跟他单独待在一起。

张副校长突然站起来,走到她身边,脚步很轻,像猫一样,刘新月都没听到他站起来的声音。他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他的手很沉,压得刘新月肩膀发疼,像扛了块石头。“小刘啊,你这刚来半年,就能取得这么好的成绩,很不容易,比很多老教师都强。”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点奇怪的意味,像在诱惑她,“以后好好干,跟我多亲近亲近,有什么事跟我说,我会好好提拔你的,比如让你当语文组的组长,或者评个优秀教师,这些对你转正都有好处,还能加工资。”他的手慢慢往下滑,快要碰到她的胳膊时,刘新月突然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了他的手,像躲开一条蛇。

“张校长,我还有事,先回去了。”她的声音有点慌,带着点颤抖,手紧紧攥着口袋里的录音笔,手指都在抖,手心出了汗,把录音笔都浸湿了。她心里想着要不要打开录音笔——打开的话,怕被张副校长发现,不打开的话,又怕错过证据,心里像有个鼓在敲,“咚咚”直响。

张副校长的手僵在半空中,脸上的笑淡了些,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满,像被人打断了好事:“这么急着走?再坐会儿嘛,我还有事跟你说,关于你转正的事,还有很多细节要跟你交代,比如怎么跟教育局的人汇报,怎么写总结,这些对你都很重要。”他的声音有点冷,不像刚才那样温和了。

“不了,张校长,”刘新月摇摇头,脚步又往后退了一步,已经退到了门口,手放在门把手上,随时准备开门逃跑,“班里还有学生等着我批改作业,要是晚了,他们就该着急了,有的学生还要回家帮家里干活。我先回去改申请,明天再给您送过来,您有什么事也可以打电话跟我说。”她的声音很急促,想赶紧结束这场对话。

她转身就要开门,却被张副校长拉住了胳膊,他的力气很大,攥得刘新月胳膊生疼,像被钳子夹住了一样,疼得她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她能感觉到他的手指掐进了她的肉里,留下了几道红印,***辣的。“急什么?”张副校长的声音变了,不再像刚才那样温和,而是带着点威胁,像打雷一样,“我就是想跟你说,转正的事,我说了算。你要是听话,跟我好好处,别跟我对着干,我保证你能顺利转正,还能评优秀教师,加工资;要是不听话,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这转正就别想了,说不定还得被调到村小去,那里的条件,可比镇中学差多了——村小的教室没暖气,冬天冷得手都握不住笔,还得自己生炉子,晚上住的宿舍也漏风,你一个女孩子,能受得了吗?”他的话没说完,眼神却很明显,像在告诉刘新月——不服从他,就没有好下场。

刘新月的心跳得很快,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耳朵里嗡嗡响,什么都听不清,只有张副校长的威胁声在脑子里转。她能感觉到张副校长的手攥着她的胳膊,很疼,疼得她浑身发抖,可她知道自己不能哭,不能让张副校长看到她害怕的样子。她想起口袋里的录音笔,想起李梅说的“录下来,作为证据”,想起林薇薇说的“别怕,我表哥会帮你”,她赶紧用另一只手摸出口袋里的录音笔,悄悄按下了录音键——录音笔的指示灯是红色的,很小,藏在手心,张副校长没看见。

“张校长,你放开我!”她的声音大了些,带着愤怒,也带着点害怕,却比刚才坚定多了,“你这样是骚扰,是违法的!《妇女权益保障法》里规定,禁止对妇女进行性骚扰,你这样做是犯法的!我已经录下来了,你要是再不放我,我就报警,让警察来处理,到时候你不仅会被撤职,还会坐牢!”她故意把“报警坐牢”两个字说得很大声,想吓退张副校长——她知道,农村人都怕警察,怕惹上官司,尤其是张副校长,他很在乎自己的职位,肯定不想坐牢。

张副校长愣了一下,没想到刘新月会突然反抗,还录了音。他的脸色变了,从红变青,又从青变白,像调色盘一样,好看极了。他看了看刘新月手里的录音笔,又看了看门口,心里有点慌——他知道,要是刘新月真的报警,就算他能找关系压下去,也会惹一身麻烦,说不定还会丢了工作,甚至坐牢。他在学校待了十几年,好不容易才当上副校长,还想着以后往上爬,当正校长,可不想因为这点事毁了自己的前途。

“你……你别冲动,”张副校长的手彻底放开了,他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距离,像怕被刘新月传染什么病一样,“我就是跟你开玩笑,看你太紧张了,想跟你放松放松,没别的意思。你别往心里去,转正申请你先拿回去改,改完明天再来,我肯定给你签字,不会为难你的。”他的声音很干,听起来很不自然,像在掩饰自己的慌张,眼睛不敢看刘新月,看着地面,像做错事的孩子。

刘新月拿起转正申请,紧紧攥在手里,申请纸被她捏得皱巴巴的,上面还沾了她的汗。“张校长,我希望你以后别再这样了,不然我真的会报警,到时候谁都别想好过。你要是再敢骚扰我,或者骚扰其他老师,我就把录音交给教育局,交给警察,让所有人都知道你的真面目!”她说完,转身开门,快步走了出去,脚步很快,像在逃跑,高跟鞋踩在楼梯上,发出“噔噔噔”的声音,在安静的走廊里很响。她一直走到自己的办公室,才敢停下来喘气,后背已经被汗浸湿了,贴在衣服上,很不舒服,胳膊上的红印还在,疼得她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她坐在椅子上,手还在抖,录音笔还在录着音。她按下停止键,把录音笔拿出来,放在耳边听了听——录音很清晰,能清楚地听到张副校长的威胁声(“转正的事我说了算不听话就调去村小”)和她的反抗声(“你这是骚扰,我要报警”),还有张副校长慌了神的声音(“我就是跟你开玩笑”)。她把录音笔放进抽屉里,锁上,钥匙放在枕头底下——她怕张副校长来偷,也怕别人看到,这是她唯一的证据,不能丢。心里松了一口气,像卸下了一块大石头——终于有证据了,以后张副校长再敢骚扰她,她就有办法对付他了,不用再像以前那样害怕了。

李梅见她脸色不好,眼睛红红的,胳膊上还有红印,赶紧走过来,手里拿着一杯水,杯子是搪瓷的,上面印着“云清镇中学”的字样,是学校发的。“新月,你怎么了?脸色这么白,胳膊上还有印子,是不是张副校长对你做什么了?”她的声音很轻,怕被其他老师听到,眼睛里满是担心,像看到自己的妹妹受了委屈。

刘新月接过水,喝了一口,水是温的,喝下去舒服多了,喉咙也不那么干了。她把刚才的事跟李梅说了,从张副校长叫她去办公室,到刁难她改申请,再到动手拉她、威胁她,最后她录音反抗,都跟李梅说了,说得很详细,声音有点哑,带着点委屈。她还拿出录音笔给李梅看:“我录下来了,你听,能清楚地听到他威胁我,还有他慌了神的样子。以后他再敢骚扰我,我就拿着证据报警,让他受到惩罚,不能再让他欺负其他老师了。”

李梅接过录音笔,认真地听着,脸色越来越差,攥着录音笔的手都在抖,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这个张副校长,太过分了!竟然敢这么威胁你,还动手拉你,简直不是人!还好你录下来了,有了证据,他就不敢怎么样了,以后肯定不敢再骚扰你了。你以后小心点,别单独跟他待在一起,要是他再找你,你就喊我,或者喊其他老师一起去,别一个人去,太危险了。”李梅说着,还帮刘新月揉了揉胳膊上的红印,动作很轻,怕弄疼她。

刘新月点点头:“我知道了,李姐。谢谢你,要是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会想到用录音笔取证,说不定现在还在被他欺负。有你和林薇薇在,我觉得很踏实,不像以前那样孤单了。”她的心里暖暖的,觉得自己很幸运,能遇到李梅和林薇薇这样的朋友,在她困难的时候帮助她,支持她,给她勇气。

“跟我客气什么,”李梅笑了笑,把录音笔还给她,小心翼翼的,像在拿什么贵重的东西,“咱们都是姐妹,互相帮忙是应该的。你晚上改转正申请的时候,要是有不懂的,就问我,我帮你看看,把细节都补充上,别再让张副校长挑出毛病来。要是他还敢刁难你,咱们就找正校长,找教育局,不怕他。”

刘新月“嗯”了一声,把录音笔放进抽屉里,锁好,钥匙放在贴身的口袋里。她拿起转正申请,开始修改,李梅坐在她旁边,帮她出主意:“教学成果这里,要写清楚指导学生的时间,比如‘每天放学后指导1小时,每周指导5次’;教学方法这里,要写具体的方法,比如‘采用分层教学,针对基础差的学生单独辅导,针对基础好的学生布置拓展作业’;还要写跟其他老师的交流,比如‘每周参加语文组教研活动,跟王老师、赵老师交流教学经验,调整教学计划’。”两人边改边聊,聊得很投机,刘新月的心情也越来越好,不再像刚才那样害怕了,脸上也有了点笑容。

下午,刘新月把转正申请改好后,没再去找张副校长,而是直接放在了他的办公桌上。她去的时候,张副校长的办公室没人,门虚掩着,她推开门,里面没人,只有他的茶杯还放在办公桌上,里面的茶已经凉了。她把申请放在办公桌上,压了一支笔——她怕申请被风吹走,也怕张副校长说没看到,故意找借口刁难她。办公桌上很乱,有没吃完的饼干,是奶油味的,包装纸扔在桌子上;还有一张他和教育局领导的合影,照片上的张副校长笑得很假,像戴着面具,手里还拿着一个奖杯,看起来很得意。刘新月没多看,放下申请就赶紧走了,怕遇到张副校长,也怕待在那个让她恶心的办公室里。

放学的时候,学生们陆续走出教室,有的学生跟她打招呼,有的学生跟她道别。王小丫跑过来,手里拿着一张纸条,纸条是折叠的,上面还沾了点面粉,是白色的,像撒了层薄雪。“老师,这是我妈给我的,让我给你。”王小丫的声音很小,有点害羞,说完就低下了头,手指绞着衣角,像做错事的孩子。

刘新月接过纸条,打开,上面是用圆珠笔写的字,字有点歪,却很认真,一笔一划,没有潦草的地方:“刘老师,您好!我是王小丫的妈妈,我和她爸这周末从广东回来,想请您吃顿饭,表达一下感谢。您平时对小丫照顾得很好,她经常跟我们打电话说您教她写作文,帮她补功课,还把自己的馒头分给她吃,我们很感激您。要是您有空,周六晚上六点,我们在镇上的‘家常菜馆’等您,那家馆子的菜很好吃,也干净。要是您没空,也没关系,我们下次再请您。”

刘新月看着纸条,心里很感动,眼泪差点掉下来——她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却被学生和家长记在心里,觉得很值。她想起王小丫平时的样子,很内向,却很懂事,每次她帮王小丫补课,王小丫都会给她带一颗糖,或者一个红薯,说“老师,这是我家的,很好吃,你尝尝”。她回复道:“小丫妈妈,您好!不用客气,照顾小丫是我应该做的,这是我的工作,也是我的责任。吃饭就不用了,你们回来好好陪陪小丫吧,她很想你们,每天都跟我说‘我爸妈快回来了’。祝你们一路平安,回来的时候注意安全。”她把纸条折好,递给王小丫,王小丫接过,点了点头,笑着跑了,辫子在背后晃着,很开心。

刘新月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想着,这些孩子就是她的动力。为了他们,她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好好工作,让他们能接受更好的教育,让他们能走出大山,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去实现自己的梦想。她想起张强说“老师,我想考高中”,想起李娜说“老师,我想当作家”,想起王小丫说“老师,我想跟你一样当老师”,这些话像小太阳,照亮了她的心里,让她觉得自己的工作很有意义,再苦再累也值得。

晚上回到宿舍,刘新月打开录音笔,又听了一遍白天的录音。录音里的声音很清晰,张副校长的威胁声还在,可她却不再害怕了——她有证据,有朋友的支持,还有学生们的期待,这些都给了她勇气,让她不再懦弱。她把录音笔放在抽屉的最里面,锁好,然后开始备课,明天要讲《春》的第二课时,她要准备一些练习题,让学生们巩固所学的知识。台灯虽然还是忽明忽暗的,可她的心里却很亮——她知道,只要有证据,有朋友的支持,有学生们的期待,她一定能战胜张副校长,保护好自己和这些孩子,一定能在农村教育的这条路上走下去,走得更远,走得更稳。

第五节:周末相聚谋对策

2010年2月27日,星期六,高屏县云清镇中学教师宿舍。

周末的云清镇像被按下了“热闹开关”,镇东头的集市从清晨五点就冒起了烟火气。竹编的摊位沿着不足两米宽的土路一字排开,卖青菜的张婶把带着露水的菠菜码得整整齐齐,菜叶上还沾着田埂里的黄泥;卖农资的王大叔蹲在摊位后,手里拿着袋玉米种,跟买种的老乡比划着“这品种抗倒伏,去年俺家种了,亩产多收两百斤”;糖画摊的李师傅握着铜勺,在青石板上“沙沙”画着龙,金黄的糖丝刚凝住,就被穿开裆裤的小孩举着跑远,甜香追着风飘出半条街。

刘新月原本想趁这难得的清净,把下周的“生活观察课”教案再细化些——初一(2)班的王小丫写作文总卡壳,上次写《我的一天》,只写了“早上起床、上学、放学”三句话,她想带着孩子们去村东头的麦田,让他们摸一摸刚拔节的麦秆,闻闻麦叶的清香,说不定能打开思路。可她刚翻开教案本,指尖还没碰到笔,手机就“嗡嗡”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薇薇”两个字。

“月月!你快到宿舍门口来!我到镇口了!”林薇薇的声音透过手机听筒传来,带着点喘气声,还混着三轮车“突突突”的引擎声,像台小马达在耳边转,“我给你带了红富士苹果,还有你小时候爱吃的麻糖,跟你说,我表哥那边有消息了!”

刘新月赶紧把教案合上,教案本的纸页间还夹着王小丫画的小太阳,边角已经被她翻得有些卷。她把教案塞进书桌抽屉,指尖碰到了那支银色录音笔——昨晚睡前她又听了一遍,张副校长那句“转正的事我说了算”像根刺,扎得她心口发紧。她抓上浅灰色羽绒服,拉链拉到一半又想起什么,转身从衣柜里摸出双旧棉鞋——林薇薇在县城待久了,穿不惯镇上的泥路,这双鞋鞋底厚,防滑。

快步往宿舍门口走时,操场上传来“砰砰”的篮球声。几个住校的男生在土操场上打球,球衣袖子卷到肘弯,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穿红色球衣的是初三(1)班的张强,上次语文小测验刚及格,见了刘新月,他抱着篮球停下来,咧嘴笑:“刘老师早!您也来打球?”

“早啊,你们玩,注意别摔着。”刘新月挥挥手,心里却因为林薇薇的电话泛起了波澜——她既盼着有办法解决张副校长的事,又怕真闹起来,要离开这些孩子。

宿舍门口的老槐树下,一辆蓝色三轮车刚停稳。车夫是镇上的王大爷,脸膛被风吹得黝黑,下巴上的胡茬泛着白,手里攥着根没点燃的烟,正跟林薇薇说着“这段路泥深,你下次来提前说,俺绕那条新修的石子路”。林薇薇从车斗里跳下来,粉色棉袄的下摆沾了块黄泥,是刚才下车时蹭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几缕碎发贴在额角,却一点没影响她眼里的亮劲儿。她手里拎着个印着“县城百货大楼”字样的帆布大袋子,袋子鼓得像个小山,边角被撑得发皱,提手处都磨出了毛边。

“月月!可算见着你了!”林薇薇看见她,眼睛一下子弯成了月牙,快步走过来,把袋子往她手里塞,“你慢点拎,这里面有五斤苹果,我妈昨天去县城水果摊挑的,个个都甜,还有两袋麻糖,是供销社李婶亲手做的,她特意多放了芝麻。”

刘新月接过袋子,果然沉得很,手指被拎手勒得有点红。她赶紧把那双旧棉鞋递过去:“路上不好走吧?快换上这个,防滑。”她注意到林薇薇的运动鞋鞋边沾了不少泥,鞋尖还蹭掉了块皮,心里有点过意不去——从镇口到学校的泥路,她走惯了不觉得,林薇薇骑了半小时三轮车,又走了十分钟泥路,肯定累坏了。

“跟你说不用这么麻烦,”林薇薇接过棉鞋,弯腰换上,鞋底踩在地上“咚咚”响,“我周五晚上跟我表哥打电话,聊到快十二点,他说这事能帮,但得要实打实的证据,不能光靠咱们嘴说。”她跟着刘新月走进宿舍,熟门熟路地把棉袄脱下来搭在椅背上,露出里面的浅紫色毛衣——这毛衣还是去年两人一起在县城服装店买的,林薇薇穿了快一年,袖口还跟新的一样。她拿起桌上的搪瓷杯,杯身上印着“云清镇中学”的字样,是学校教师节发的,倒了点凉白开,喝了一口才继续说:“我表哥叫陈建军,在灵感县教育局基础教育科当科员,管的就是教师考核和师德建设。他说去年邻县清水县有个小学老师,跟你情况差不多,被校长骚扰,就是靠录音证据把人告倒的,现在那校长被撤职了,还记了党内警告处分,再也不能当领导了。”

刘新月把袋子里的苹果一个个拿出来,放在一个青花瓷盘里——这盘子是去年她过生日时李梅送的,盘沿上画着三朵淡粉色的梅花,花瓣上还沾着点金粉,李梅说“这是俺妈画的,她以前是村里的画匠,现在眼睛不好了,难得画一盘”。她平时舍不得用,只有客人来才拿出来,苹果放在里面,红的果、白的瓷、粉的花,看着就喜人。她坐在林薇薇旁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盘沿的梅花:“你表哥真说这录音能算证据?我总觉得……只有威胁的话,没有别的,会不会不够?”她想起录音里只有张副校长的要挟和她的反抗,没有更直接的肢体冲突记录,心里又有点打鼓。

“怎么不够?”林薇薇一下子坐直了身子,马尾辫都跟着晃了晃,眼神比桌上的台灯还亮,“我表哥说了,职场性骚扰里,威胁恐吓、利用职权施压都是重要证据,尤其是他拿你的转正当筹码,这就属于‘利用职务便利实施骚扰’,比单纯的肢体接触性质还严重。你快把录音笔拿出来,我听听具体内容,也好跟我表哥说清楚细节,比如他具体怎么威胁你的,有没有提其他条件。”

刘新月深吸一口气,转身从书桌抽屉里拿出录音笔——银色的外壳上,还留着李梅儿子李明用马克笔写的“小明的笔”,后来李梅怕刘新月介意,用酒精擦了半天,还是留下了淡淡的“LM”缩写。刘新月用纸巾又擦了擦上面的灰,才小心翼翼地递给林薇薇:“你听的时候轻点声,隔壁王老师在备课,她睡眠不好,要是被她听到,说不定会传到张副校长耳朵里。”她想起张副校长在学校的势力,心里还是有点怕——万一没告倒他,自己先被报复,可就麻烦了。

林薇薇接过录音笔,按下播放键,把音量调得很小,凑在耳边认真听。一开始是刘新月和张副校长聊转正申请的对话,她的眉头还只是微微皱着;听到张副校长说“教学成果写得太简单,得补充细节”,她小声嘀咕“这明显是刁难”;等到“转正的事我说了算不听话就调去村小”的声音传出来,她的脸色慢慢沉了下来,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录音笔,指节都泛了白;最后听到刘新月喊“你这是骚扰,我要报警”,张副校长慌着说“我就是跟你开玩笑”时,林薇薇“啪”地一下把录音笔拍在桌上,声音都有点发抖:“这个张副校长,也太无法无天了!这哪是开玩笑?这就是明晃晃的威胁!必须告他,不光为你,也为学校其他年轻老师——你想想,要是咱们不站出来,以后还有新来的老师要被他欺负!”

刘新月看着林薇薇激动的样子,心里又暖又慌。暖的是林薇薇永远这么为她出头,从师范时帮她怼嘲笑她普通话的同学,到现在帮她找表哥、要证据,从来没犹豫过;慌的是她一想到要离开云清镇中学,离开那些孩子,心里就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她想起昨天下午,张强拿着作文本来找她,本子上写着《春天的麦田》,里面有句“麦子像绿色的小牙刷,刷得太阳都笑了”,虽然有点幼稚,却是他第一次用比喻句;想起李娜偷偷拉着她的衣角,小声说“老师,我想考县里的重点初中,你能帮我补补英语吗?我爸妈说,考上重点初中,就能离他们近点”;还想起李梅上周给她带的红枣粥,粥里放了桂圆,是李梅妈特意炖的,说“月月总熬夜备课,补补气血”。这些人和事,像藤蔓一样缠在她心里,让她怎么也舍不得松开。

“薇薇,我知道该告他,”刘新月的声音有点哑,手指抠着桌角的木纹——这张书桌是学校老早就有的,桌角被磨得光滑,还留着前几任老师刻的小字,有“加油”,有“坚持”,她的指甲陷在木纹里,有点疼,“可我要是告了他,说不定就得离开这里了。你看张强,他刚有点进步,换个老师,说不定又跟不上了;李娜那么想考重点初中,我要是走了,谁帮她补英语?还有我爸妈,上次打电话,我妈说春耕的种子不够,我爸要去镇上供销社赊账,要是知道我出了这事,他们肯定会急得睡不着觉,在村里也抬不起头——村里的人嘴碎,要是传出去‘刘新月告领导’,还不知道会编出什么闲话。”

林薇薇握住她的手,手心暖暖的,带着点粗糙的质感——是她平时在县城中学板书多了,粉笔灰磨的。“月月,你别傻了!”她的声音放软了些,却还是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你以为你忍了,他就会放过你吗?这次他拿转正要挟你,下次说不定就敢找借口让你单独去他办公室,做更过分的事!还有那些学生,他们需要的是一个敢站出来维护自己权益的老师,不是一个只会忍气吞声的老师——你教他们‘勇敢’‘正义’,难道自己要先当逃兵吗?”

她顿了顿,手指轻轻拍了拍刘新月的手背,像在给她打气:“再说了,你要是真的离开了云清镇中学,我帮你找县城的学校!我跟实验中学的王校长认识,他上次还跟我说缺个语文老师,以你的教学能力,肯定能进去。到时候你离我近,咱们还能经常见面,多好?至于你爸妈,我跟你一起回去跟他们说!我会跟他们讲清楚,是张副校长先骚扰你,你是在保护自己,不是你的错。叔叔阿姨都是明事理的人,肯定会理解你的——他们要是知道你受了委屈还不吭声,才会更难过。”

刘新月看着林薇薇眼里的认真,心里的犹豫像被风吹动的云,慢慢散了些。她想起读师范时,两人一起在图书馆复习《妇女权益保障法》,林薇薇指着书里的句子说“月月你看,这里写着‘用人单位应当采取措施预防和制止性骚扰’,以后咱们当了老师,不光要教学生知识,还要教他们保护自己,要是连咱们自己都不敢反抗,怎么教学生?”现在想来,林薇薇一直都在践行这句话,而她却因为害怕,差点忘了自己的初心。

“我再想想,”刘新月叹了口气,目光落在墙上王小丫画的“刘老师讲课图”上,画里的她站在黑板前,手里拿着粉笔,嘴角带着笑,“李姐在学校待了三年,比我了解张副校长的为人,也知道学校里的弯弯绕绕,我想晚上跟她商量商量,听听她的意见。要是她也觉得该告,我就没什么好犹豫的了。”李梅上次帮她找录音笔,还提醒她“要是张副校长再找你,别单独去,喊上我一起”,她知道李梅的意见肯定很中肯,不会让她走弯路。

“行!跟李姐商量也好!”林薇薇点点头,拿起一个苹果,用桌上的纸巾擦了擦,咬了一大口,果汁顺着嘴角往下淌,她赶紧用手背擦了擦,笑着说“这苹果真甜,比县城水果摊的还新鲜,我妈没骗我”。她嚼着苹果,又问:“你跟李姐约好时间了吗?我晚上要是没赶回去的末班车,就在你宿舍凑合一晚——你这床虽然小,咱们挤挤应该能睡,正好跟李姐也聊聊,多个人多份主意。”

“还没约,我一会儿去开水房打水,正好路过李姐家,跟她说一声。”刘新月起身拿起墙角的铁皮水壶——这水壶是她刚来时买的,壶身上印着“保温”两个字,现在保温效果早就不好了,早上灌的热水,中午就凉了。她把水壶拎在手里,又叮嘱林薇薇:“你在这儿等着,别乱跑,外面的泥路不好走,尤其是去镇口的那段,有个坑,上次我差点摔了。要是饿了,桌上有饼干,是李姐昨天给我的。”

“知道了,你快去快回!”林薇薇挥挥手,拿起桌上的教案本翻了起来,边翻边感叹,“你这教案写得也太详细了吧!连每个学生的薄弱点都记下来了——张强的比喻句、李娜的英语单词、王小丫的段落衔接,比我班上的班主任记得还用心,你也太负责了。”

刘新月笑了笑,拎着水壶往开水房走。开水房在操场的西边,是一间矮矮的小平房,墙皮都脱落了,门口堆着几捆柴火,是给烧水的锅炉用的,柴火上还沾着松针,闻着有股淡淡的松香味。路上要经过教师家属区,李梅家就在家属区最里面的一间小平房里,门口种着棵石榴树,现在还没发芽,光秃秃的枝桠上挂着个鸟窝。

她刚走到家属区门口,就看到李梅牵着李明的手在散步。李梅穿着件碎花棉袄,是去年过年时买的,领口有点起球,却洗得很干净;头发扎成低马尾,用一根红色的皮筋绑着,皮筋上还缠着几根白头发。李明今年五岁,穿着件蓝色的棉袄,棉袄的拉链坏了,李梅用针线缝了个扣子,他手里举着辆塑料玩具车,车身上印着“奥特曼”的图案,车轮还是歪的——是他攒了一个月的零花钱,让李梅赶集时买的。

“新月,这是要去打水啊?”李梅看到她,笑着打招呼,声音像春日里的暖阳,李明也跟着仰起头,小奶音喊“刘老师好”,眼睛弯成了小月牙。

“嗯,李姐,你们娘俩散步呢?”刘新月停下脚步,看着李明手里的玩具车,“这小车真好看,奥特曼真精神,小明肯定很喜欢吧?”

“可不是嘛,”李梅无奈地笑了笑,伸手帮李明理了理棉袄的领子,“昨天赶集,非要买这个,不买就坐在地上哭,最后没办法,只好给他买了。这孩子,跟他爸一样,就喜欢这些动画片里的英雄。”她顿了顿,目光往刘新月宿舍的方向瞥了瞥,“刚才我好像看到你宿舍门口有个姑娘,是你朋友吧?看着挺精神的。”

“是我师范同学,林薇薇,从县城来的,”刘新月点点头,手指攥了攥水壶的把手,鼓起勇气说,“李姐,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晚上你有空吗?要是有空,来我宿舍坐坐,薇薇也在,我们想听听你的意见——就是关于张副校长的事。”

“有空,怎么能没空?”李梅想都没想就答应了,语气比刚才还坚定,“我晚上炖了红烧肉,是俺妈昨天从镇上肉铺买的前腿肉,肥瘦相间,炖了一下午,用的是俺家的土灶,加了八角和桂皮,香得很。晚上我给你带点过去,咱们边吃边聊,正好也跟你那同学认识认识。”

“不用麻烦了,李姐,”刘新月赶紧推辞,心里有点过意不去,“你已经帮我很多了,怎么还能让你再破费?”

“麻烦啥?”李梅笑着拍了拍她的胳膊,力道很轻,却很暖,“都是邻里街坊的,再说了,我跟你那同学也见过——上次她来学校看你,还帮小明补过英语呢,教小明说‘apple’,小明到现在还会说。你快去打水吧,别让你朋友等急了,晚上我吃完饭就过去,大概七点左右。”

刘新月说了声“谢谢”,拎着水壶往开水房走。开水房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咕嘟咕嘟”的烧水声,像谁在里面煮着什么好东西。锅炉上的压力表指针指在“满”的位置,红色的指针看着就让人安心。她推开虚掩的门,拿起水壶,小心地往里面灌水——热水从水龙头里流出来,冒着白汽,溅在壶口,烫得她赶紧缩回手,指尖有点发红,她对着指尖吹了吹,才继续灌。

回到宿舍时,林薇薇还在翻看教案本,看到她回来,赶紧站起来:“你可算回来了!我跟你说,你这教案里的‘生活观察课’设计得太好了!带学生去麦田看麦子拔节,比在教室里讲一百遍‘春天’都管用。我回去也跟我们班的语文老师说说,让她也试试这种方法。”

刘新月把水壶放在墙角,倒了杯热水递给林薇薇——杯子是搪瓷的,上面印着“为人民服务”的字样,是李梅妈传下来的,现在李梅送给了她。“农村的学生基础差,光靠书本学不会,得让他们亲自去看、去摸、去闻,才能写出真东西。”她坐在林薇薇旁边,又想起李梅的红烧肉,笑着说,“对了,李姐晚上会来,还会带红烧肉过来,她说炖了一下午,肯定好吃。”

“红烧肉?”林薇薇眼睛一下子亮了,比听到表哥的消息还兴奋,“那太好了!我好久没吃家常菜了,县城中学的食堂菜,要么太咸,要么太淡,一点味道都没有。对了,你跟我说说,李姐平时在学校里,跟张副校长的关系怎么样?她有没有跟你说过张副校长以前的事?”

“李姐跟张副校长没什么来往,”刘新月慢慢说起李梅的事,“她是云清镇本地人,家就在镇西头的李家庄,老公在县城的农机厂上班,周末才回来。她在学校教语文,教了三年了,去年带的初三班,有五个学生考上了县里的重点高中,是学校的骨干教师——校长还在全校大会上表扬过她,说她‘因材施教,是年轻老师的榜样’。上次我感冒,发烧到38度,她知道了,特意熬了姜汤给我,还帮我代了一节课;张副校长找我麻烦,她怕我吃亏,把小明的录音笔都借给我了,还跟我说‘要是他再找你,你就喊我,我陪你一起去’。”

林薇薇点点头,把杯里的热水喝了大半:“听你这么说,李姐确实是个靠谱的人,晚上跟她商量,肯定能想出好办法。对了,我表哥还跟我说,要是你决定告张副校长,除了录音,还需要准备一份书面材料,把事情的经过写清楚,包括第一次被骚扰的时间、地点、张副校长的具体言行,还有这次录音的情况,都要写得明明白白。然后把材料和录音笔一起给他,他帮你递到教育局的纪检科,纪检科会派人来学校调查,到时候你只要如实说就行,不用怕。”

“书面材料?”刘新月愣了一下,手指挠了挠头发,“我从没写过这种材料,不知道该怎么开头,也不知道该写哪些细节,万一写漏了怎么办?”

“没关系,我帮你写!”林薇薇拍了拍胸脯,语气特别笃定,“我在县城中学写过不少工作总结、师德报告,这种材料我熟得很。晚上咱们跟李姐商量完,就一起写——我负责写框架,你和李姐补充细节,比如张副校长第一次在办公室骚扰你时,办公室的窗帘是什么颜色的,他当时有没有喝东西,说了哪些具体的话,都要写进去,这样证据才更充分,教育局调查的时候也能更快核实。”

刘新月心里暖暖的,像喝了杯刚熬好的姜汤,从喉咙暖到肚子里。有林薇薇帮她写材料,有李梅帮她回忆细节,还有表哥在教育局帮忙,她觉得自己不再是一个人面对张副校长的威胁,心里的勇气也慢慢攒了起来。她想起张副校长那副假笑的样子,想起他用转正要挟自己的嘴脸,又想起可能被他欺负的其他老师,心里暗暗下定了决心:不能再忍了,就算再难,也要站出来,把张副校长的真面目揭露出来,让他受到应有的惩罚,不能再让他欺负更多的人。

下午的时间过得很快,两人一起整理刘新月这半年的教学成果——有学生的作文本,上面写满了她的红色批注;有考试成绩单,从第一次月考到最近的小测验,每个学生的分数都用折线图标了出来;还有家访记录,上面记着每个学生的家庭情况,比如王小丫的奶奶有高血压,张强的爸爸在外地打工,李娜的妈妈在镇上的服装厂上班。林薇薇把这些都整理好,放在一个文件夹里:“这些能证明你的教学能力,就算张副校长想在转正上刁难你,有这些东西,教育局也会公正对待你的——他们总不能因为一个骚扰老师的领导,就否定一个认真负责的好老师。”

整理完时,窗外的天已经有点暗了,夕阳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像谁在天上泼了碗橘汁。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墙上的画上,王小丫画的“刘老师讲课图”被照得暖暖的,画里的太阳好像真的在发光。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不用问,肯定是李梅来了。刘新月赶紧起身开门,果然看到李梅拎着个搪瓷盆站在门口,盆里装着红烧肉,还冒着白汽,香气一下子飘满了整个宿舍,连空气都变得甜甜的。她身后跟着李明,手里拿着个小恐龙玩具,怯生生地躲在李梅的衣角后,只露出个小脑袋。

“李姐,快进来!外面冷!”刘新月赶紧把李梅往屋里让,林薇薇也站起来,笑着打招呼:“李姐好,又麻烦你了,还让你特意带红烧肉过来。”

“跟我客气啥?”李梅把搪瓷盆放在桌上,红烧肉的香气更浓了——肉是切成两厘米见方的方块,肥的部分炖得透明,瘦的部分一点不柴,上面撒了点葱花,绿的葱、红的肉、油亮亮的汤,看着就让人流口水。“这肉炖了一下午,俺妈在旁边看着火,怕炖糊了,还加了点俺家酿的米酒,去腥味,你们尝尝,看合不合口味。”她又从口袋里掏出两个馒头,是刚蒸好的全麦馒头,还热乎着,拿在手里暖暖的,“俺妈说光吃肉不行,得配着馒头吃,才顶饿,特意多蒸了两个,知道你朋友来了。”

林薇薇早就忍不住了,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肉放进嘴里,嚼了两口,眼睛一下子亮了,差点把舌头咽下去:“好吃!太好吃了!李姐,你这手艺也太好了吧?比我妈做的还好吃——我妈炖的肉总有点柴,你这肉炖得入口即化,还不腻,太绝了!”

“好吃就多吃点,盆里还有不少,”李梅笑着说,又用筷子夹了块瘦的,放在刘新月碗里,“新月,你也吃,补补身体,最近你肯定没少操心,看你都瘦了。”

李明躲在李梅身后,偷偷看着林薇薇,手里的小恐龙玩具转来转去。林薇薇注意到他,从帆布袋子里掏出一块麻糖,是用红纸包着的,上面印着“芝麻麻糖”四个字。她把麻糖递过去,声音放得软软的:“小明,姐姐给你糖吃,甜滋滋的,里面还有芝麻,可香了,你要不要?”

李明看了看李梅,见李梅点了点头,才慢慢走过来,小手接过麻糖,小声说“谢谢姐姐”,然后跑到一边,坐在小板凳上,小心翼翼地剥开红纸,把麻糖放进嘴里,小脸上一下子露出了满足的笑容,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三个人围着搪瓷盆,就着热馒头吃起了红烧肉。李梅边吃边听刘新月和林薇薇说告张副校长的事,时不时点点头,还补充了一些张副校长以前的事:“张副校长在学校待了十几年,以前也跟其他年轻老师开过过分的玩笑,只是大家都怕他,不敢说。去年有个女老师,叫王芳,刚从师范毕业来的,教英语,张副校长总找借口让她去办公室改作业,改到晚上十点多,还说‘你要是改得好,我帮你争取优秀教师’。王老师觉得不对劲,就找借口调走了,去了青山村小,那边条件差,没有暖气,冬天上课得生炉子,听说现在还没回来。”

“那更得告他了!”林薇薇放下馒头,擦了擦嘴,语气特别坚定,“不能让他再欺负更多的老师!李姐,你还知道他以前有哪些过分的事吗?比如有没有跟其他老师说过类似的威胁话,或者利用职权刁难谁?咱们都写进材料里,让教育局调查得更彻底,不光要撤他的职,还要让他再也不能当老师!”

李梅想了想,放下筷子,认真地说:“还有一次,去年冬天,学校评优秀教师,有个教数学的赵老师,教学成绩比张副校长的侄子好,本该评上的,结果张副校长说‘赵老师师德考核不过关’,把名额给了他侄子。赵老师不服,去找他理论,他还说‘我说不过关就是不过关,你要是不服,就别在这干了’。后来赵老师也走了,去了县城的私立学校。”

刘新月赶紧从抽屉里拿出笔记本,把这些事都记下来——笔记本是林薇薇送她的,封面印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她一笔一划地写着“2009年冬,张副校长将优秀教师名额给侄子,刁难赵老师2009年秋,张副校长多次留王芳老师改作业至深夜,暗示以优秀教师为条件”,字迹虽然有点急,却很工整。她看着笔记本上的字,心里的决心更坚定了——张副校长不光欺负她,还欺负过其他老师,她一定要把这些都告诉教育局,让他受到应有的惩罚。

“李姐,你觉得我该告他吗?”刘新月还是有点犹豫,抬头看着李梅,眼神里满是期待——她希望李梅能给她最后一点勇气。

李梅放下筷子,擦了擦嘴,眼神特别认真,像在跟她聊学生的前途:“新月,姐支持你告他。你要是不告他,他以后还会欺负你,欺负其他新来的老师,这学校就没个清净日子了。再说了,你有录音证据,还有我和薇薇帮你,还有你表哥在教育局帮忙,证据充分,人也齐,教育局肯定会公正处理的。就算你真的离开了云清镇中学,以你的能力,去哪里都能发光——县城的学校肯定抢着要你,到时候你教的学生更多,能帮的人也更多。至于这些孩子,他们会理解你的,你教给他们的,不光是怎么写作文、怎么学语文,还有怎么保护自己、怎么坚持正义,这比任何知识都重要。”

刘新月看着李梅眼里的鼓励,又看了看林薇薇眼里的坚定,心里的最后一点犹豫也消失了。她深吸一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声音虽然有点哑,却特别坚定:“好,我决定告他!薇薇,你帮我写材料,把咱们刚才说的都写进去;李姐,你帮我回忆张副校长以前的事,别漏掉任何细节;咱们一起把材料写好,尽快寄给你表哥,争取早点让张副校长受到惩罚。”

“太好了!”林薇薇一下子站起来,差点把椅子碰倒,“咱们现在就写,争取明天一早就去镇口的邮局寄,免得夜长梦多,张副校长要是知道了,说不定会搞什么小动作。”

李梅也点点头,帮着收拾桌上的碗筷:“我陪你们一起写,小明我让他在旁边玩玩具,不打扰咱们。材料写完后,我再帮你们看看,有没有漏的细节——我以前帮学校写过师德报告,知道哪些地方需要重点写。”

李明坐在小板凳上,听到“玩具”两个字,赶紧举起手里的小恐龙:“妈妈,我会乖乖玩,不说话。”样子特别可爱,逗得三个人都笑了。

三个人坐在书桌前,台灯把三个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落在墙上,像一幅温暖的画。林薇薇负责写材料,她先在纸上列了个框架:“一、事件背景(刘新月的任职情况、张副校长的职务);二、事件经过(第一次骚扰、第二次威胁、录音证据情况);三、补充证据(张副校长以往不当行为);四、诉求(要求教育局调查、依法处理)。”然后按照框架,一句一句地写,刘新月和李梅在旁边补充细节。

“第一次骚扰是2010年2月23日下午三点,在张副校长的办公室,当时办公室只有我们两个人,他递教案时故意蹭我的手背,还说‘小刘啊,你这刚分配来,想转正,还得我多关照’。”刘新月回忆着,声音有点低,却很清晰。

“当时办公室的窗帘是米黄色的,对吧?”李梅补充道,“我上次去他办公室送材料,看到窗帘是米黄色的,还破了个洞。他当时是不是还喝着茶?我记得他总在办公室喝茶,用的是个搪瓷杯,上面印着‘优秀教育工作者’。”

林薇薇把这些细节都写进去,字迹工整,像打印出来的一样。写材料的时候,窗外的月光慢慢爬了进来,透过窗户照在纸上,像一层薄薄的银纱,让纸上的字都显得温柔了些。

写完材料时,已经快十点了。林薇薇把材料折好,放进一个牛皮纸信封里,信封是她从县城带来的,上面印着“灵感县教育局”的字样——是她表哥上次给她的,没想到现在派上了用场。“明天我去镇口的邮局,把材料和录音笔一起寄给我表哥,用挂号信寄,这样能保证他收到,还能查物流。”

李梅站起来,从棉袄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信封是用碎花布缝的,是李梅妈亲手缝的,上面还绣着朵小菊花。她把信封递给刘新月:“新月,这里面有五百块钱,你拿着。”

刘新月赶紧推辞,把信封往回推:“李姐,我不能要你的钱,你已经帮我很多了,从录音笔到红烧肉,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怎么还能要你的钱?”

“你听我说,”李梅把信封塞进她手里,语气特别坚定,不容她拒绝,“这钱不是给你的,是给孩子们的。你要是真的离开了这里,走之前给孩子们买点练习本和铅笔,算是我的一点心意。俺刚参加工作的时候,也遇到过困难,是学校的王老师帮了俺——她给俺送教案,帮俺代课时,从来没要过回报。现在俺帮你,也是应该的,就当是把这份情传下去。”

刘新月捏着信封,厚厚的,里面的钱是零钱凑的,有几张皱巴巴的十元,还有几张五元的,能感觉到是李梅平时一点一点攒的,不是特意去银行取的。她的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信封的碎花布上,晕开一小片湿痕。“谢谢李姐,”她哽咽着说,“不管以后我在哪里,都不会忘记你,不会忘记这些孩子,更不会忘记你教我的——要把善意传下去。”

“傻孩子,哭什么?”李梅帮她擦了擦眼泪,手指有点粗糙,却很温柔,“以后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跟姐说,姐能帮的,肯定帮你。就算你去了县城,也常回来看看,俺给你做红烧肉吃。”

林薇薇也拍了拍她的肩膀:“月月,别难过,这是好事!咱们把张副校长告倒了,你就能安心教书,以后还能帮更多的学生,这比什么都强。”

李梅带着李明走后,宿舍里安静了下来。林薇薇帮刘新月把材料和录音笔放进信封里,在信封上工工整整地写着地址:“灵感县教育局家属院陈建军(收)”,还在旁边写了“紧急,关于教师性骚扰举报材料”。刘新月坐在书桌前,看着窗外的月光,心里很平静,也很坚定——像刚上完一节成功的课,既有疲惫,又有满足。

她拿起桌上的教案本,翻开“生活观察课”的设计,上面写着“带学生去麦田观察麦子拔节,准备水壶、笔记本、放大镜”,旁边还写着一行小字:“记得带王小丫爱吃的橘子,她上次说想吃。”她想起王小丫说“老师,我想写春天的作文”,想起张强说“老师,我想考高中”,心里满是希望——就算离开了这里,她也要把对学生的这份心带在身边,继续做一个好老师。

林薇薇躺在临时搭的床上——刘新月把被子分给了她一半,已经睡着了,呼吸很轻,像小时候两人在师范宿舍一起睡觉的样子。刘新月拿起录音笔,按下播放键,里面传来她喊“你这是骚扰,我要报警”的声音,虽然有点抖,却充满了勇气。她的嘴角勾起一抹笑——这是她勇敢的开始,也是她保护自己、保护学生的开始,更是她对“老师”这两个字的坚守。

窗外的月光很亮,像撒了一地的碎银,照在墙上的画上,王小丫画的太阳和月光重叠在一起,像一道温暖的光,照亮了整个宿舍,也照亮了刘新月前行的路。她知道,明天,她就要迈出勇敢的一步,为自己,为那些被欺负过的老师,也为所有需要保护的学生,讨回公道。而这条路上,有朋友的支持,有善意的陪伴,她再也不会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