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像一条被日光漂淡的河,悄悄漫进长礼中学的校门。
操场边的梧桐才刚显出一点黄边,枝叶却己托不住蝉声,把最后的聒噪一股脑儿倾泻在空气里。
苏若兮站在公告栏前,指尖捏着刚领到的学生证,照片里她微微侧着脸,像要把镜头外的什么东西看清,却又在快门响起的瞬间缩回目光——那是她惯常的、不动声色的打量。
高一(3)班的名单贴在玻璃橱窗里,黑色小楷排得整齐,像一队低头站好的新生。
苏若兮的名字落在倒数第三,挨着她的,是温砚川。
普普通通的三字,她却下意识默读两遍,舌尖在上颚轻轻一点,像把一粒糖悄悄含住。
身后有人催促,她侧身让开,衣角掠过玻璃,发出极轻的“沙”声,仿佛替她把那一点甜意封存。
注册日流程简单:交表、领卡、拍照、解散。
人最多的却是储物柜区——一排排铁门被敲得砰砰响,学生们把青春刚发下来的崭新气息,胡乱塞进不足半立方的铁匣子里。
苏若兮的柜子在走廊尽头,编号417,锁孔尚新,钥匙圈上挂着一只小小铝制飞机,是文具店最常见的赠品。
她捏着飞机尾巴,忽然想起昨晚写好的那页日记:第一页,第一行,第一人称——“今天,我遇见他。”
她没写名字,只画了一枚歪扭的篮球,墨迹未干就被折进本子。
此刻那粒篮球似乎跳到指尖,撞得飞机轻轻打转。
苏若兮垂眼,把飞机挂回钥匙圈,像把一句没说出口的话咽回喉咙。
“同学,能让一下吗?”
声音不高,带着一点刚打完球的喘息,热烘烘地掠过耳侧。
她回头,先看见的是一件被汗水洇出深色的白色T恤,再往上,是少年线条尚显清削的锁骨,以及滚动的喉结。
温砚川一手托着篮球,一手搭在柜门上,指节被铁锈映出暗红的影子。
他额前的碎发沾了汗,像刷了一层淡金,衬得眉骨下的瞳仁愈黑。
苏若兮没料到距离这么近,鼻尖几乎蹭到他肩头的湿热气息,她下意识后退半步,鞋跟磕在墙角,发出“哒”一声脆响。
温砚川抬了抬眉,算是致歉,也像是礼貌的询问。
苏若兮侧身,把柜门前的位置让出来。
他道谢,声音低而短,像风吹过篮网,留下一阵空荡的回响。
铁门被拉开,砰的一声,又合上。
少年把篮球塞进柜底,随手捞起一瓶矿泉水,仰头灌了几口,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发出轻微的吞咽声。
苏若兮的目光落在他的手腕——黑色护腕,边缘磨得发白,像被岁月啃噬过的夜。
她忽然想起日记第二行:他的护腕上有淡淡的盐迹,像落了一场不会化的雪。
温砚川喝完水,随手把瓶子捏扁,抛物线扔进角落的垃圾桶。
哐当,正中。
他似乎对自己很满意,唇角勾了一下,却也只是半秒,便恢复成惯常的、若有若无的冷淡。
转身时,他的肩擦过苏若兮的背包,带起一阵极轻的风,吹乱了她额前的刘海,也吹得那页尚未写就的日记哗啦啦作响——在她心里。
苏若兮站在原地,数着自己的心跳,一下,两下,像丈量一段无法回头的航程。
等她回过神,417的铁门仍半敞,柜内空空,只有一把钥匙静静躺着,铝制飞机被风带动,轻轻打转,像一只永远找不到跑道的飞行器。
远处,放学铃尚未响起,蝉声却己先一步疲惫。
走廊尽头的窗透进斜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细,像一条尚未起笔的省略号,悄悄悬在青春的第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