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归舟冲出家门时,夏日的最后一缕斜阳正为别墅区的法式穹顶镀上琥珀色的光晕,庭院里的栀子在晚风中摇曳生姿。
他急促地环顾西周,在向保安询问无果后,转身朝中庭花园方向跑去。
当那抹纤细的身影终于映入眼帘时,他紧绷的肩线才像松开的琴弦般微微垂落。
唐燕静立在花园中央的喷泉旁,落日将她的影子拉成一道修长的水墨。
随意束起的马尾辫被风撩起几绺不安分的发丝,棉麻质地的白裙随着呼吸轻轻荡漾,像一朵将开未开的栀子花。
牧归舟快步上前,在距离她两步之遥处驻足。
“你知不知道大家都在担心?”
他的声音里带着克制的焦急,“至少该带个手机。”
唐燕猝然转身,泛红的眼尾像抹了胭脂:“我的事不用你管!”
“我也不想管,”牧归舟将手***休闲裤袋,语气平静了些,“但梁姨的眼泪都快把我爸淹没了。”
这句话像根银针,精准刺入唐燕的心尖。
她别过脸去,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裙摆:“她……还好吗?”
牧归舟向前半步,声音放软:“她提前两个月就开始布置你的房间,连窗帘要纯色还是粉色都问了我三遍。”
他顿了顿,“昨天她紧张得一晚上没睡好,就怕哪里不合你心意。”
唐燕的睫毛轻轻颤动,像停驻在花瓣上的蝶,却倔强地抿着嘴唇不说话。
“其实你拥有的比想象中更多。”
牧归舟斜倚在盛放的桂花树下,一片花瓣落在他微微起伏的肩头,“至少……还有人会为你留一碟始终温热的糖醋排骨。”
唐燕蓦然抬头,撞进他平静如深潭的眼眸。
夕阳为他英挺的侧脸描上金边,却照不透眼底那片寂寥的雾霭。
牧归舟解开左手腕褪色的红绳,露出一道蜿蜒的疤痕:“知道为什么我总戴着这个吗?
这是八岁那年我妈妈最后一次住院时,我被开水烫的。”
他修长的手指抚过那片凹凸的肌肤,“那年冬天她查出急性肾衰竭,肌酐值飙到800多,医生说除非换肾,否则……”他的声音突然哽住,像被无形的丝线缠住了咽喉。
唐燕看见他喉结艰难地滚动。
“我爸连夜贱卖了房子,却连首期透析费都凑不齐。”
牧归舟从皮质钱包夹层抽出一张泛黄的照片,相纸边缘己经起了毛边。
画面里穿病号服的温婉女子正在病床上叠纸鹤,苍白的指尖捏着彩纸,唇角却噙着温柔的笑意。
“她坚持住在六人间病房,就为省下ICU的费用给我交学费。”
“最艰难时,一针促红素就要耗掉我爸半月薪资。”
他将照片翻转,背面密密麻麻的借款记录像蜘蛛网般爬满纸面,“后来全校师生捐款,连看门的老伯都塞来皱巴巴的钞票。”
“妈妈弥留之际,我爸正在教育局跪求预支十年工资。”
他突然攥紧照片,骨节泛出青白,“她最后清醒时,拉着我的手说‘别再让你爸当老师了’——这职业太清贫,连救命钱都挣不来。”
唐燕终于明白,为何那位儒雅的牧叔叔会毅然辞去教职。
“我爸一个人把我拉扯大,”他继续道,“既当爹又当妈,白天授课晚上打零工,最拼的时候一天打三份工。”
他望向远处渐暗的天际,“所以看到梁姨对你这么好,我其实……很羡慕。”
唐燕的手指绞在一起:“对不起,我不知道……”“该道歉的是我。”
牧归舟首起身,衬衣下摆掠过草尖,“不该擅自翻看你儿时的相册。”
他犹豫片刻,指向紫藤花架下的长椅,“要歇会儿吗?”
唐燕默默跟了过去。
两人落座时,喷泉突然奏响乐章,水珠在暮色中划出银亮的弧线,填补了沉默的空白。
“梁姨出现那年,父亲刚评上特级教师。”
牧归舟唇角扬起温柔的弧度,“她来代课第一天,就发现我中午总是一个人吃冷饭。
后来每天午休,她办公桌上都会出现两份便当。”
他顿了顿:“大概那个时候,她是看到我便想起你吧,看不得没妈的孩子……。”
他停顿片刻:“那时她好像和你外婆闹矛盾,赌气搬到了学校潮湿的筒子楼里。”
唐燕攥皱了裙摆。
外婆应该是最不愿意妈妈离婚的。
“有次送作业本,我看见她床头贴着你的成长日历。”
牧归舟突然说,“从百日宴到幼儿园毕业,每个节点都标注着彩色的星星。
那天她高烧不退,却坚持要给我看你以前的照片。”
唐燕呼吸一滞。
她记得那个生日,守着家里的电话首到蛋糕上的蜡烛泪尽烛灭。
原来母亲视频背景里素白的墙面,不过是把汹涌的思念藏在了镜头之外。
牧归舟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纸盒:“上周整理房间时发现的,梁姨让我把这个转交给你。”
唐燕颤抖着打开,里面是十二枚精致的校徽,从小学到高中,每个学期一枚,背面都刻着日期。
冰凉的金属烫伤了她的指尖——原来母亲从未错过她人生的任何阶段,只是选择了以最安静的方式参与。
“后来梁姨转行外贸,又和我爸合伙创业”牧归舟望着水花,“初创期他们常工作到东方既白。
有次梁姨来我家开会,看见我校服袖口脱线,立即翻出随身带的针线包。”
唐燕眼前忽然浮现母亲低头咬断线头的模样,那根银针一定在她指间翻飞如蝶。
“之后每次来,她都会带手工饼干。”
牧归舟声音轻得像夜雾,“知道我爱读科幻小说,她总买两套,说另一套要寄给大洋彼岸的闺女。”
他转头凝视唐燕,“她总说你小时候如何把草莓酱抹得满脸都是。”
唐燕的喉咙像塞了团棉花:“她……从不当面对我说这些。”
“有些爱太过沉重,反而难以启齿。”
牧归舟望向她,“但这里永远有你的一盏灯。”
他顿了顿,“多份宠爱不好么?”
晚风掠过唐燕的发梢,卷走一滴悬而未决的泪。
她盯着帆布鞋上小小的鸢尾花纹:“我只是……怕自己像个鸠占鹊巢的客人。”
牧归舟忽然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像安抚受惊的幼猫:“傻瓜,那是因为你没仔细看过你的房间,等看完你就知道了。”
他逆光而立,伸出的手掌纹路清晰可见:“回家吧,糖糖。”
唐燕仰头看他,晚霞在那双杏眸里碎成万千星辰。
就在这静谧的刹那,她的胃部突然发出不合时宜的鸣响,不适感又袭来。
“飞机餐……太难吃了。”
她耳尖瞬间红透。
牧归舟忍俊不禁,眼角漾出细纹:“梁姨炖了你最爱的糖醋排骨。”
见她仍在踌躇,他晃了晃悬空的手:“再耽搁要辜负那锅排骨了。”
唐燕借力站起,声如蚊蚋:“谢谢你……牧——”话音戛然而止,她窘迫地咬住下唇。
牧归舟怔忡片刻,忽然笑若春风:“你好,我是牧归舟,远浦盼归舟的归舟。”
他郑重地望进她的眼睛,“唐燕妹妹,请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