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的风带着白龙江的潮气，卷过院坝里的苦楝树，叶子沙沙地响，像谁在暗处翻书。小芸把光脚缩进粗布裤管里，脚趾头还是沾着泥 —— 刚在河边摸螺蛳回来，指甲缝里还嵌着青黑色的河泥。
"婆，你讲的那个老槐树，真的会吃人不？" 她把下巴搁在奶奶膝盖上，闻到老人蓝布褂子上淡淡的艾草味。煤油灯的光晕在土墙上映出奶奶满脸的皱纹，那些沟壑里藏着比天上星星还多的故事。
奶奶的烟杆在鞋底上磕了磕，火星子落在青石板上，倏地灭了。"民国二十三年发大水那年，你太姥姥亲眼见着的。" 她的声音像浸了水的麻绳，又沉又韧，"河对岸老王家的二小子，非要去槐树下捡柴，就再也没回来。第二天树底下就多了堆白骨，手指头还攥着半截柴刀。"
小芸的后颈窝倏地窜起一股凉气，赶紧往奶奶怀里缩了缩。院墙外的白龙江突然传来 "哗啦" 一声响，像是有什么大家伙翻了个身。她看见苦楝树的影子在墙上扭曲着，枝桠间漏下的月光碎得像撒了一地的米粒。
"婆，那今晚的风，是不是就是槐树在喘气？" 她的声音发颤，却忍不住把耳朵凑得更近。奶奶的手抚过她额前的碎发，掌心带着常年纳鞋底的老茧，摩挲得人发痒。
"傻女子，" 奶奶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的皱纹会堆成朵菊花，"风是山的舌头，水是地的血脉。咱们陇南的山山水水，哪个没有故事？你听 ——" 她突然把手指竖在嘴边，煤油灯的火苗猛地晃了晃。
远处的山林里传来几声猫头鹰的叫，像小孩的哭声被掐断在喉咙里。小芸看见奶奶的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惊人，仿佛能穿透院坝外那片浓得化不开的夜色。
"那是石门沟的金马驹在刨土呢，" 奶奶压低声音，像是怕被什么听见，"等你长大了就晓得了，这世上的东西，看得见的不一定真，看不见的也不一定假。"
她的话还没说完，院门口的老井突然 "咚" 地响了一声，像是有石头落了进去。小芸吓得 "哎呀" 一声跳起来，却被奶奶死死按住肩膀。老人的手烫得像烙铁，眼神却异常平静，望着黑漆漆的井口轻声说："莫怕，是井龙王在翻账本呢。"
那天夜里小芸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变成一条小鱼，顺着白龙江游进了山肚子里。黑暗中到处都是发光的眼睛，有槐树的年轮那么大，眨一下就落下漫天的星星。她听见无数个声音在耳边说话，有的像奶奶的烟杆，有的像风过竹林，最后所有声音都汇成一句话："回来哟，回来哟......"
第二天醒来时，她的枕头边放着一颗圆溜溜的鹅卵石，上面天然形成的纹路，像极了奶奶故事里金马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