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隍庙院中,伙伴们的笑声还未消散,阿棠就突然指着庙外飘来的油香:“醉仙楼的厨娘又倒泔水了!
小顺子眼神好,去盯着后门;石头带几个崽子守住巷子口,别让其他乞丐抢了先!”
她利落地将布腰带紧了紧,转头冲江厌离挑眉,“敢不敢跟我翻墙?”
傍晚,江厌离跟着阿棠翻过沾满青苔的砖墙。
后厨蒸腾的热气裹着肉香扑面而来,泔水桶边缘还沾着半块油亮的鸡皮。
阿棠手脚并用扒住桶沿,突然压低声音:“有人来了!”
江厌离想也没想,一把将她拽进阴影里。
两人贴着油腻的墙壁屏息凝神,听着脚步声从头顶掠过。
“学得倒快。”
阿棠抹了把脸上的油渍,从桶底捞出块没啃干净的骨头,“走,去西街当铺,今晚有场好戏。”
等他们赶到时,小顺子正蹲在墙角,眼睛亮得像野猫:“大哥哥!
当铺来了个戴玉镯的阔太太,我听见掌柜说要收当!”
江厌离立刻招手唤来石头。
虎头虎脑的少年扯开破锣嗓子:“各位行行好!
家里老娘饿死啦——”尖锐的哭嚎惊得路人纷纷侧目,几个贵妇人忍不住往他们陶碗里丢铜板。
当戴玉镯的妇人踏出店门时,阿棠突然捂着肚子惨叫:“我的孩子!”
她跌跌撞撞扑过去,发间藏着的鸡毛撒出漫天都是。
混乱中,江厌离瞥见当铺伙计抱着木箱匆匆从侧门离开。
他朝小穗使了个眼色,女孩立刻拽着羊角辫妹妹追上去。
等众人在城隍庙会合时,小穗怀里多了半袋发霉的糙米,而石头正得意地晃着偷来的油纸包——里面是块没吃完的桂花糕。
月光爬上歪脖子神像,伙伴们围坐在灰烬未冷的火堆旁分食。
阿棠把最大的半块糕点塞进江厌离手里:“行啊,挺聪明的啊,说不定以后咱们能顿顿见荤腥。”
她说话时,睫毛上还沾着泔水桶里的菜叶,却笑得比庙外新开的杏花还灿烂。
江厌离慌忙推拒那半块桂花糕:"都是大家配合得好。
"他见阿棠执意塞来,便掰下小小一角放进嘴里,甜味在舌尖散开时,喉头却泛起苦涩。
石头啃着骨头含糊不清地问:"大哥哥啥时候带我们抢醉仙楼后厨?
"伙伴们顿时来了精神,七嘴八舌吵嚷起来。
小顺子却注意到江厌离盯着青铜牌发呆,悄悄往他身边挪了挪。
"你总说这是家人留的,"阿棠突然凑近,篝火映得她眼晶亮闪闪的,"为什么不带着它回家?
说不定你爹娘正到处找你。
"话落,庙内突然安静,只有木柴爆裂的噼啪声。
江厌离看着铜牌上斑驳的刻痕,他想起那个燃烧的茅草屋,母亲把铜牌塞进他掌心时,指尖的温度比冰还凉:"我家在百里外...三个月前一场大火,什么都没了。
"他声音发紧,喉咙顿时哽咽,"他们说我克死了全家,连埋骨地都没给我留。
"阿棠张了张嘴,又咽了回去。
她望着江厌离微微发颤的手,突然伸手夺过他手里的半块桂花糕:“既然没家,就把这儿当窝!”
她大大咧咧地掰成小块分给孩子们,“不过以后要交房租——每天都得多给我两个馒头!”
石头立刻挥舞着啃得发白的骨头应和:“我能要十个!
把醉仙楼的蒸笼都掀翻!”
小顺子被糕点噎得首咳嗽,羊角辫女孩趁机抢过他手里的碎渣,庙内又炸开一阵笑闹。
江厌离望着火堆映得通红的一张张小脸,阿棠塞来的半块糕点还带着体温。
夜风掠过庙顶,孩子们横七竖八地倒在稻草堆上,鼾声混着梦呓此起彼伏。
阿棠抱着膝盖坐在神像缺口处,月光给她的轮廓镀了层银边。
她回头冲江厌离晃了晃偷藏的半块糖:“留着明早当早餐,可别告诉那帮小崽子。”
江厌离笑着点头,将青铜牌贴在心口。
这一刻,破庙漏风的屋檐下,此起彼伏的呼吸声成了最安稳的摇篮曲。
日子一晃又过去了三个月。
清晨露水还挂在庙前的野草尖上,江厌离己被石头摇醒,虎头虎脑的少年举着破碗:"大哥哥!
今早醉仙楼蒸了新出炉的肉包,我们去抢头茬!
"巷子口的梧桐抽出新叶,这群小乞丐的身影穿梭在大街小巷。
阿棠带着小穗在茶楼后门守着,专等富贵人家吃剩的点心;江厌离则领着石头在码头搬运货物,虽然挣得铜板不多,却也能换来几捧糙米。
小顺子练出了好本事,总能隔着三条街就认出哪家店铺要办宴席,提前带着孩子们去候着赏钱。
晌午时分,破庙里飘起袅袅炊烟。
小乞丐们围着陶罐,目不转睛的看着讨来的剩菜熬成热汤。
羊角辫女孩把好不容易要来的半块油饼撕成细条,非要拌在汤里才肯罢休。
阿棠倚着墙壁,数着今天讨来的铜板,忽然被石头的惊呼声打断——少年举着不知从哪顺来的油纸包,里面竟是块撒着芝麻的甜饼。
"分!
必须分!
"伙伴们立刻围拢过来,笑闹声惊飞了梁上的燕子。
江厌离看着陶碗里晃动的油花,看着阿棠眼角沾着的锅灰,看着石头啃饼时沾在鼻尖的芝麻,忽然觉得,这破败的城隍庙无比温暖。
一个平常的午后,小顺子跌跌撞撞冲进城隍庙,他胸脯剧烈起伏,手指还在码头麻绳上勒出的血痕里渗着血:“棠姐!
城西‘铁爪帮’的人来了,说这片地盘归他们管,让我们三日内滚蛋!”
正用破布擦陶碗的阿棠猛地起身,石头也握紧木剑跳起来:“怕他们作甚!
我们这么多人,还能让别人骑在头上?”
但他眼底闪过一丝不安——铁爪帮的人个个膀大腰圆,领头的疤脸汉子据说徒手拧断过野狗脖子。
江厌离蹲下身,安抚小顺子:“他们怎么说的?”
少年咽了咽唾沫:“带头的瘸子说,要是不走……就把我们的手筋脚筋挑断,像扔死老鼠一样丢进护城河里。”
庙内突然安静得能听见梁间燕子的呢喃,几个年纪小的孩子己经开始抽鼻子。
阿棠咬着嘴唇来回踱步,脚印凌乱。
她突然停住,目光扫过众人:“我们守了半年的地盘,绝不能拱手让人!
江厌离,你点子多,快想想办法!”
所有视线瞬间汇聚在江厌离身上,他望着大家信任的眼神,握起拳头。
江厌离喉结滚动,庙内闷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唯有梁间燕子扑棱翅膀的声响格外清晰。
"我......"他张了张嘴,声音却很沉重,"铁爪帮人多势众,硬拼我们讨不了好。
"石头急得首跺脚,木剑在墙上撞出闷响:"难道真要被赶出去?
这城隍庙的每个角落都是我们拾掇出来的!
"小顺子攥着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可他们说三日后就......"话音未落,几个年纪小的孩子己经哭出声来。
阿棠攥紧腰间破布腰带,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别急,大不了我们先躲出去避避风头......"话到最后却没了底气,连她自己都知道,一旦让出地盘,这群孩子就真成了无处可去的野狗,庙内气氛此刻压抑且沉默。
江厌离盯着破庙随风摇晃的蛛网,瞳孔微缩,猛地抬头:“我们报官!”
话音未落,阿棠己经皱眉:“官差哪会管乞丐的闲事?”
“但他们会管‘聚众滋事’!”
江厌离抓起墙角树枝,在泥地上划出地图,“铁爪帮常年强收保护费、打伤乞丐,早有百姓怨言。
我们让小顺子带着受欺负的乞丐去衙门状告,再安排人在市集散播消息,把事情闹大!”
石头挠着头:“可万一官差不信......”“就把证据递上去!”
江厌离撕开衣襟,掏出用油纸包着的碎骨和布条,“这是上个月被铁爪帮打伤的老乞丐留下的血衣,还有这些断齿——都是他们作恶的铁证!”
阿棠眼睛越听越亮,突然一拍大腿:“好!
我带几个崽子去联络其他乞丐,让他们联名画押!”
她转身就要走,却被江厌离拽住手腕:“但要记住,只说事实,别提夺回地盘。
官府最忌民间私斗。”
暮色渐浓,小顺子揣着沉甸甸的告状书,在一群孩子的簇拥下走向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