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霓虹初上,将雨后的街道染成一片流动的、湿漉漉的光河。
傅氏大厦如同一柄冰冷的黑色巨剑,兀自耸立在城市的中心,顶层为数不多亮着灯的窗户,像巨兽尚未阖上的眼,冷漠地俯视着芸芸众生。
苏晚站在大厦楼下,仰头望去,高耸的楼体压迫感十足,仿佛要将她这只渺小的飞蛾彻底吞噬。
她深吸了一口微凉潮湿的空气,那封匿名邮件的附件如同烙铁一般烫在她的意识里——解密过程异常复杂,她动用了一些久未联系的关系,最终得到的东西却并非她预想中的数据库密钥或机密文件,而是一个地址和一句话:”明日下午西点,傅氏顶层会议室。
你有他想要的,他有你想要的。
“一个***裸的、不容拒绝的邀约,或者说,陷阱。
她几乎能闻到那邮件背后散发出的、属于傅斯渊的冷酷气息。
他知道了。
知道她在查,知道她走投无路,甚至知道她手里可能握有他此刻急需的东西——那封邮件本身,就是她无意中获取的、能证明傅氏在近期那起医疗并购案中存在垄断倾向的关键证据链的一环。
她原本打算用它作为最后的法律筹码,没想到对方却更快一步,将这东西变成了引她入局的饵。
她没有退路。
十年的寻找,无数次的碰壁,这是第一次有一扇门,哪怕门后可能是万丈深渊,以如此明确的方式对她敞开。
她必须去。
电梯高速上升,耳膜因气压变化产生轻微的胀痛。
镜面轿厢映出她苍白却紧绷的脸,职业装的线条利落,像是她此刻唯一的铠甲。
她反复 rehearsals 着腹稿,每一个字句,每一个表情,都必须精准,不能流露出丝毫的软弱或急切。
这是一场不对等的谈判,她唯一的优势,或许就是对方那未知的、却显然迫切的需求。
“叮”的一声轻响,电梯门无声滑开。
顶层会议室的奢华与空旷超出了她的想象。
巨大的空间里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只有冷灰色的地毯,冰冷的金属和玻璃材质,以及那张仿佛能容纳数十人、此刻却只映出她一个人渺小身影的会议长桌。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消毒水般的洁净气息,混合着极淡的、某种冷冽的木质香调,一如这里的主人。
傅斯渊就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她,望着窗外璀璨却虚无的城市夜景。
他没有穿白天会议时的西装外套,只着一件熨帖的白衬衫,袖口挽至小臂,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腕和一块设计极简却显然价值不菲的腕表。
仅仅是这样一个背影,就散发着一种无形的、令人心悸的掌控力和疏离感。
他没有转身,甚至没有因为她的到来而有任何动作上的改变。
“苏律师。”
他的声音透过空旷的空间传来,低沉,平稳,没有任何客套的寒暄,首接切入核心,“你的时间不多,我的也是。
首接展示你的筹码。”
苏晚的心脏在胸腔里重重地跳了一下。
她强迫自己走上前,在距离长桌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保持着一个安全且专业的距离。
“傅先生。”
她开口,声音努力维持着和他一样的冷静,尽管指尖微微发凉,“我无意浪费时间。
我手里有一段关于贵集团近期意图并购康达医疗的录音证据,涉及贵方代表在非公开场合讨论如何利用市场支配地位,进行排他***易。
这首接违反了《反垄断法》第十七条。”
她停顿了一下,观察着他的反应。
那个背影依旧纹丝不动,仿佛她说的只是明天的天气。
“我的要求很简单。”
她继续道,语速平稳,“我需要傅氏医疗基金会下属所有医疗机构,过去十二年内的器官捐献协调及匹配数据库的完全访问权限,特别是涉及十年前第三季度……以及所有标注为‘特殊渠道’或‘优先级异常’的记录。”
终于,窗前的男人动了一下。
他缓缓转过身。
灯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清晰的阴影,鼻梁高挺,唇线薄而锋利,最慑人的是那双眼睛,深邃得像结了冰的寒潭,没有任何温度,只有纯粹的审视和计算。
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像手术台上的无影灯,将她从里到外剖析得无所遁形。
沉默在空旷的会议室里蔓延,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半晌,他极轻地牵了一下嘴角,那算不上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对某种天真的、不合时宜的提议的漠然评估。
“访问权限?”
他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听不出喜怒,“苏律师,你是专业人士,应该知道企业的核心数据,尤其是医疗敏感数据,不可能对外界开放,即便是以……交换的形式。”
苏晚的心沉了下去。
果然……“不过,”他话锋一转,迈开步子,不紧不慢地走向长桌,指尖划过光滑的桌面,“你提出的问题,确实是我目前需要解决的其中一个麻烦。
而你的需求……虽然表述方式过于首接且缺乏操作性,但我理解了其核心。”
他在主位坐下,身体微微后靠,目光依旧锁着她:“我们可以建立另一种形式的……合作关系。
一种更能满足双方核心诉求,且更具操作性的模式。”
苏晚警惕地看着他。
“一场婚姻。”
傅斯渊的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商业项目,“法律意义上的,为期两年。
你需要扮演好‘傅太太’的角色,配合完成所有必要的公众形象塑造和商业宣传,目标是在约定期内,达成‘年度最具商业价值CP’的营销指标,稳定并提升集团股价。”
苏晚的呼吸骤然一窒,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作为回报,”他继续,无视她眼中瞬间涌起的震惊和抗拒,“在这两年里,傅家所有的资源,你可以‘合理’地使用。
包括,但不限于,接触你想要的任何‘非核心’数据,查阅某些‘己归档’的旧事记录。
我会给你一个身份,一个足以让你在傅氏体系内自由行走、进行调查的身份。
当然,所有调查必须在契约框架内进行,不能损害傅氏利益。”
他微微前倾,目光如实质般压在她身上:“这是一场交易,苏律师。
条款清晰,权责明确。
你用两年的时间和一场表演,换取你追寻了十年的答案。
很公平。”
公平?
苏晚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窜起。
他将一场可能涉及人伦、法律、无数隐秘的交易,说得如同签订一份采购合同般轻描淡写。
“为什么是我?”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紧。
“因为你有所求,且求之若渴。”
他回答得毫不迟疑,“因为你足够聪明,知道游戏的边界。
也因为你……背景足够‘干净’,没有不必要的牵扯。
最重要的是,”他顿了顿,眼神锐利,“你和我一样,目的明确,可以摒弃不必要的情绪干扰。
这是最有效率的解决方案。”
效率。
他衡量一切的标准。
窗外的城市之光流转不定,映照进这间冰冷的密室,将两人的身影拉长,扭曲,仿佛一场光怪陆离的皮影戏。
苏晚站在那里,感觉脚下的地面在晃动。
十年的坚持,父亲的污名,弟弟的笑脸……无数画面在她脑中飞速闪过。
对面男人提出的方案荒谬、冷酷,却像一把精准的钥匙,首接对准了她苦苦寻找了十年的那把锁。
代价是她的婚姻,她的自由,甚至可能是她的未来。
但她还有别的选择吗?
像今天这样一次次徒劳的碰壁?
看着母亲在思念和病痛中煎熬?
让真相永远沉没在黑暗里?
她攥紧了手指,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疼痛让她混乱的思绪有了一瞬间的清明。
窗外的光河依旧无声流淌,冰冷而璀璨。
她抬起头,迎上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仿佛要将自己也淬炼成一块冰。
“协议条款,”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冷静得近乎陌生,“我需要逐条过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