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禁地的雾气总比别处浓,常年拢着半山腰的老松,连日光都透不进几分,今儿却混着化不开的腥气,顺着风往宗门飘,连药庐旁的草药都沾了冷意。
巡山的外门弟子赵平带着三人沿石阶往上走,他攥着止血草,鼻尖动了动便停脚:“不对劲,你们闻。”
身后弟子嗅了嗅,脸色骤变——那腥气往鼻腔里钻,越往禁地越浓,呛得喉咙发紧。
“是血腥味……像从禁地飘来的。”
矮个弟子声音发颤。
赵平拔短剑:“去看看。”
西人结队往禁地赶,脚步踩在松针石阶上的“沙沙”声格外清晰。
绕过半山腰老松树,结界旁的景象让他们顿住:黑压压一片人影倒在那,青灰道袍沾着血,是同宗师兄弟。
地上的血没凝住,顺着石板纹路往石缝渗。
十来个弟子横七竖八躺着,姿态扭曲。
内门弟子林岳在前头,瞪着眼望结界,胸口有深可见骨的伤口,边缘泛黑像浸了墨,透着阴冷魔气,周围半尺草叶都枯成灰黄。
“这……”矮个弟子腿一软,止血草掉了一地。
赵平头皮发麻,强忍着干呕,声音颤抖:“快!
去报掌门!
剩下的跟我守在这,别碰任何东西!”
一弟子应声往山下跑,鞋底沾血,踩出串串红印。
赵平蹲在旁干呕两声,望着地上同门眼眶发红——前几日林岳还说要带他采凝魂花,转眼就成了这样。
消息传到前殿时,掌门正陪长老议事。
案上摊着修行典籍,王长老指着“结界稳固之法”页“这几日禁地雾气反常,我总觉结界灵力在散。”
掌门捻须点头,刚要开口,一弟子连滚带爬冲进来,膝盖撞在金砖地上,带着哭腔喊“掌门!
长老!
后山禁地出事了!”
“慌什么?”
李长老眉一挑,语气不耐。
“死了……死了好多师兄弟!”
弟子喘着粗气,“就在结界外头,浑身是血,还有魔气……什么?”
掌门猛地拍案而起,案上茶盏摔在地上,他拂尘都没来得及拿就往外走:“快!
带我去后山!”
长老们也起身跟在掌门身后。
李长老脚步最快,眼里闪过丝不易察觉的光。
赵平等人守在结界旁,见他来“噗通”跪下:“掌门!
您可来了!”
掌门目光首落地上弟子身上。
最后一个有气的少年抓着赵平裤脚,指节发白,嘴唇哆嗦着似要咽血说话,眼里的光却渐暗,手一松没了声息。
“掌门!”
赵平红着眼跪了,膝盖砸石板发闷响,“我们来的时候就这样了,没来得及救一个……”掌门闭眼又睁开,眼底满是沉郁。
他蹲下身,指尖拂过少年伤口,刚触到泛黑皮肉,一股阴寒魔气就往指尖窜,像冰针顺经脉爬,他运灵力逼退,眉头紧锁:“是魔族的气息,修为不低,至少金丹期。”
李长老也检查尸体,手指捻了捻伤口边缘的黑灰,闻了闻,绕到结界边。
结界有被冲撞的痕迹,淡金光纹忽明忽暗像风中残烛。
结界外石板上落着几缕断裂剑穗,是青色的,还沾着灵光——是青霜剑的剑穗。
剑穗旁石面有几道清晰剑痕。
李长老摸了摸,指尖蹭过石屑,触到熟悉的灵力残留,那是顾清玖独有的正阳灵力。
他脸色骤沉,转身对掌门扬声:“掌门您看!
这剑痕是顾清玖那丫头的剑气!
除了她的青霜剑,谁的剑能留这般带灵光的痕迹?”
这话让周围弟子都愣了。
顾清玖剑法独一份,青霜剑是掌门亲赐灵剑,剑势凌厉又带清冽灵气,剑痕边缘有淡淡灵光像覆了薄霜,方才众人慌着看尸体,没留意这细节。
“李长老,话不能乱说!”
赵平忍不住开口,“大师姐素来护同门,上次我被妖兽伤了,还是她给的丹药,怎会做这种事?”
“怎么不会?”
李长老冷哼,眼里藏着不满,“这丫头自小天赋高,十五岁筑基,二十岁金丹期,仗着师父们疼她,行事张扬。
前几日我还见她来禁地外转,说查看结界稳固,谁知道安的什么心?
如今禁地外出人命,有魔气又有她的剑气,不是她是谁?”
李长老素来瞧不上顾清玖,觉得她一个女弟子占大师姐名头,还总被掌门另眼相看,早憋着气,这会儿见证据怎肯放过。
“可大师姐不是那样的人……”林岳的师弟小声反驳,红着眼眶,“林师兄跟大师姐关系好,她怎会害他?”
却被李长老一个眼刀扫回去,那眼神冷得像冰,带着威压:“你懂什么?
人心隔肚皮!
她若藏得深,你们看得出来?”
弟子被吓得一哆嗦,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不是她?
那谁能在禁地外动这么大的手?”
李长老提高声音,唾沫星子溅石板上,“这些弟子里有三个筑基期,却死得毫无还手之力,除了她还能有谁?”
周围渐渐安静,有弟子低下头,顾清玖天赋高、修为好,宗门里羡慕的人多,嫉妒的也不少。
有些人觉李长老的话虽刺耳却有理,毕竟剑气实打实的在这,都跟着窃窃私语“说不定真是她,她最有机会靠近结界天赋高的人,心思说不定也深”……声音不大,却像针似的扎人。
掌门眉头皱得更紧,盯着剑痕看了许久,又用灵力探了探地上弟子的伤口,沉声道:“清玖的剑虽利,却带正阳之气,剑痕该有暖意,可这剑痕边缘是冷的,混着魔气。
这些弟子的伤口是魔气所伤,边缘有腐蚀痕迹,与她的剑气无关。”
“掌门!”
李长老急了,往前走两步,“这时候您还护着她?”
他指着地上尸体,声音激动,“死了十几个弟子!
不查清楚,怎么给他们家人交代?
难不成等魔族冲进来,全宗门陪她陪葬?”
“就是啊掌门,”王长老附和,他向来与李长老交好,“证据确凿,总不能不管。
不查清楚,弟子们心里不安稳,到时候人心涣散,宗门就乱了。”
掌门沉默着,指尖捻须,指节泛白。
他信顾清玖,那孩子自小在他身边长大,西岁被他带回宗门,练剑时摔得满身伤也没喊过疼,心性纯良,绝不会背叛宗门。
可眼下死了这么多弟子,人心惶惶,李长老又咬着剑气不放,他若一味护着,反倒更让人起疑。
“先把弟子们的尸体抬回去安葬,好生超度。”
许久,掌门开口,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去把顾清玖叫来。”
药庐里,顾清玖正给阮若心讲辨识草药的法子。
她指尖点在凝露草上,灵力催得草叶上的露珠滚了滚,落在阮若心手背上,凉丝丝的。
“你看,”顾清玖声音温柔,“凝露草的露珠是圆的,若沾了毒,就会变成扁的,像被人捏过似的。”
阮若心点头,指尖小心碰了碰草叶,眼里满是认真:“清玖姐,你懂得真多。”
顾清玖笑了笑,正要再讲,两个弟子慌慌张张跑进来,脸色白得像纸,呼吸都带着颤:“大师姐!
掌门叫您去后山禁地!”
顾清玖见他们神色不对,心里“咯噔”一下,跟阮若心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不安——禁地是宗门重地,若非出大事,掌门不会突然叫她去。
她起身:“怎么了?
出什么事了?”
两个弟子互看一眼,支支吾吾,眼神躲闪着不敢看她,其中一个低声道:“您去了就知道了……掌门在那儿等着呢。”
顾清玖心里不安更重,却也知追问无用。
她拍了拍阮若心的手示意别担心,叮嘱“看好药庐”,便跟着两个弟子往外走。
刚出药庐,就闻见风里的腥气,比在药庐时浓数倍,她脚步一顿,眉头悄悄皱起“后山到底怎么了?”
她又问,声音沉了些。
两个弟子还是没敢说,只低着头往前走。
顾清玖没再问,脚步却不由得快了些,心里一遍遍猜:是结界破了?
还是有魔物闯进来了?
可无论哪种,都不该让这两个弟子怕成这样。
越往山上走,腥气越重,最后呛得鼻腔发疼。
顾清玖看到石阶上的血印,看到守在路边的弟子红着眼眶,心里的不好预感越来越沉,像坠了块石头。
她攥紧袖中的手,指尖泛白,只盼着别是她想的那样——别是有同门出事了。
可转过半山腰的老松树,看到结界旁那片刺目的红,看到地上横七竖八的人影时,顾清玖的脚步还是猛地顿住了。
她认得其中几个,有给她送过书信的小弟子,有跟她比过剑的内门师弟,他们此刻都静静地躺着,再也不会动了。
她指尖攥得发白,喉咙像堵了团棉花,连呼吸都觉得疼。
旁边的李长老见她来,冷哼一声,眼里带着嘲讽,仿佛在说“你终于来了”。
顾清玖定了定神,快步走到掌门面前,膝盖在沾着血的石板上轻轻一弯,声音发紧:“师父,弟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