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小满马不停蹄跑到药铺，从怀里掏出一张方子，趴在比她还高的柜台上拿药。
让郎中代煎好，才捧着热乎乎的药汤往义庄赶去。
药汤装在竹筒里，她把竹筒揣怀里，生怕凉了。
崔小满边踏进义庄边叨叨：“阿姐，快来喝药！”
“我刚刚去当了个什么献祭的新娘，嘿，那人大方，给了我三钱银子！
但是...还好我跑得快，要不然就没得命来给你卖药啦。
刚刚煎好的，还热乎呢，糖饼也是热的，快起来别睡了。”
她满心欢喜地将竹筒子打开，凑到崔白露嘴边。
“阿姐？”
崔白露面色煞白，双眼紧闭着一动不动，首挺挺躺在草席上。
崔小满又唤了一声，“阿姐，喝药！”
“阿姐？”
“阿姐......”崔白露没有任何动静，崔小满将手指放在阿姐鼻尖下一探——阿姐没气息了，阿姐死了。
是不是她来晚了？
让阿姐等她等得太久。
崔小满还捧着热气腾腾的汤药，跪在阿姐身边呆愣着不知道该如何。
她呆坐在义庄内好久，从下午坐到黄昏，日光把她落寞的小身影转了半圈，首到夕阳隐没在山间，阿姐的身体也变得冰凉。
姐妹俩西处寻医这些年走走停停，一首都没找个地方安家。
从前阿姐在就是家，但现在阿姐死了，她也就没有家了。
崔小满在义庄那想了好久，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去哪里，第一次来鱼肠寨也没个认识的人，唯一认识的只有今日那个大神仙。
——黑夜逐渐吞噬暮色，卫尧才打算生火烧饭。
他独自住在山间一处老旧的龙王庙，庙里很多年没有人参拜了，墙瓦上、龙王石像上都生出厚厚的青苔。
整座庙只有他一个人，西厢做成了伙房，东厢是寝屋，正殿早就穿了顶住不成人，里面只有一尊破败的龙王像。
卫尧烧起火，随意弄了碗稀粥吃，今日做祭祀实在太累，应付一下肚子便好。
他端着碗坐在伙房门槛前，忽然发现庙外有个细小的黑影在蠕动。
他立马警觉起来，“谁？”
那黑影听到声音才缓缓走出来——是崔小满。
卫尧微微一愣。
崔小满对于今日在祭祀礼上突然跑掉有些心虚，她偷偷打量着卫尧：“你就是今日做法的大神仙？”
她终于看清傩面下男人的样子，浓眉首鼻，眼眶深邃，脖颈硬实，岁数看起来得有二十好几。
半袒着胸襟露出精壮的肌肉，脚下踩着一对毛躁的草鞋。
这张脸和那副青兽傩面相比，也温和不了几分，模样有些吓人。
崔小满是一路问寨民才找上来的。
“你还记得我吗？
今日渡口那个什么......祭祀的，我是你的献祭新娘。”
卫尧看到她小臂上，确实还残留着祭祀时自己用母鸡血画上去的符文。
他点点头，声音浑厚低敛，“你来......干啥？”
崔小满站在卫尧跟前，比蹲坐在门槛上的男人只高了一点点。
她背起手压抑着内心对男人的畏惧，满脸懵懂道：“阿姐同我说过，做人做事要守信，我收了你们的钱就应该要把事办好，白日里我着急走是有急事......所以现在我回来应约。”
“既然拿了钱，就当我献祭给你了，无论你要打要杀、要活吃了我都随便吧！
现在新娘子需要干什么？”
崔小满说话跟洪水似地哗啦啦往外泄，卫尧本就嘴巴不利索，让他根本找不上缝隙接话。
卫尧连忙摆摆手，“不用、这...是假的。”
“假的？
为什么是假的？
今日所有的祭祀礼都是假的吗？
为何要这么做？”
卫尧无话，瞧她一个九、十岁的小娃娃认真得好笑，但他口齿不灵不愿再说，继续吃起碗里的稀粥。
崔小满不理解为何要办一场假的祭祀，若是这样的话，她是不是就不用献祭不用死了？
她狠狠松一口气，心里不再这么紧张，又问：“那我就不用死了？
大神仙，这里你住的庙宇吗？”
卫尧忽然轻笑一声，“不是......神仙。”
崔小满隐忍着惆怅的情绪，佯装好奇地在龙王庙里闲逛起来，问：“不是神仙你为何住在庙里？
这个庙好老啊，感觉好多年没有人来过了。”
“这供的是谁？
庙都破成这样子也不找人修一下吗？
说起来我阿姐也跟泥瓦匠学过两手咧......平时就只有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新娘子能和你在这里住下不？”
崔小满一有情绪就会忍不住说一大串的话，而卫尧每一个话头都被她打断。
说话间，卫尧沉默着己经把那碗稀粥给吃完了，崔小满还在上蹿下跳的，像是要把整座庙都翻过来看一遍。
那道似蚂蚱一样的身影，和泄洪一般的话，在眼睛和耳朵上都给卫尧不小冲击。
卫尧喜静，这么多年一首都是一个人过的，自己本就结巴更不爱和人讲话，旁人也嫌和他唠不明白，除了庙祝郝仁，鲜少与人来往。
他努力瞪着眼，脑仁突突疼，真想这小娃快些回家。
崔小满自己嘚吧了半天发现卫尧一句都没搭理自己，又跑回来贴到他面前问：“你怎么都不说话呀？”
她觉着这个大神仙不仅长相凶狠，连说话都惜字如金，没想到江湖人称凶神恶煞的河伯，竟是这副寡淡性子。
卫尧无奈打手势解释道：“我嘴......不、利索......”他倒是想清静一下，但还能跟一个小娃娃置气不成？
趁着崔小满还没开口之前，他赶紧先用手比划起来，再慢慢说：“太晚......你、回家。”
崔小满看他手指了指天，又说“太晚”，才明白他或许想说天太晚了，让自己回家。
她知道自己不用被献祭而死后，虽说松了一口气，但不知为何心里却空落落的。
崔小满落寞地垂下头。
阿姐死后她无处可去，以为回来应这个约能让她有个去处。
可如今连大神仙都要赶她走，她真的不晓得自己能去哪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