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林羡把无人机遥控器塞进羽绒服口袋,哈出的白气在镜头前结成雾。
“再来一条。”
她冲对讲机说。
姜呈在巷口把反光板举高,小声抱怨:“再拍天就黑了,这条老街的物业要赶人。”
林羡没理,抬头看雪。
雪像被撕碎的云,落在青砖缝里,转眼化干净。
她忽然想起 17 岁那年的初雪,有人把围巾绕到她脖子上,指尖冰凉,声音却滚烫——“以后我们每年都看雪,看到八十岁。”
那一年,他们并肩坐在废弃巴士里,车窗漏风,呼出的气在玻璃上画出歪歪扭扭的小王子。
后来,小王子不见了,雪还在下。
林羡把无人机升到 80 米,俯拍“人”字形的屋顶。
镜头掠过一株老银杏,树下停着一辆黑色越野车,车顶薄薄一层雪。
下一秒,无人机突然失灵,旋转着往下坠。
林羡低咒,拨操纵杆无效。
“砰——”雪沫西溅。
无人机躺在越野车前挡玻璃上,机身断裂,桨叶可怜地转了两圈,停了。
车门打开,一双黑色短靴踏雪而出。
男人穿着深灰长大衣,领口立得很高,只露出一双眼睛——那眼睛像被雪洗过的夜空,冷,却带着微光。
林羡呼吸停半拍。
许归舟。
十一年零西个月,她以为自己忘了这张脸,原来它只是被埋在雪层下,轻轻一踩,就露出锋利的棱角。
归舟低头看无人机,又抬头看她。
雪花落在两人之间,像一堵透明的墙。
“林羡,”他叫她的名字,声音低沉,却咬字极准,“你的飞机,砸到我的车顶。”
林羡想说对不起,喉咙却发紧。
归舟弯腰捡起无人机残骸,指尖被划出一道血痕。
血滴在雪上,像一串朱砂印章。
林羡终于找回声音:“我赔。”
“赔得起吗?”
“砸坏多少,赔多少。”
归舟看着她,忽然笑了。
那笑意很短,像雪里划亮又熄灭的火柴。
“好啊,”他说,“先上车,外面冷。”
林羡没动。
姜呈小跑过来,警惕地挡在她前面:“先生,报保险就行,我们全程配合。”
归舟没看姜呈,只看林羡。
“老街不让停车,再站下去,交警来了。”
林羡吸了一口气,抬脚走过去。
擦肩时,她闻到他身上有淡淡的橘子味,混着雪气,像极那年冬天他揣在口袋里的糖。
车门“咔哒”关上,暖气扑面而来。
林羡系好安全带,才发现自己手指在抖。
归舟把无人机残骸放在后座,启动车子。
“地址?”
“前面右转,老街 87 号,外婆家。”
“我知道。”
林羡猛地看他。
归舟首视前方,声音很轻:“当年,我送你回去过。”
车窗外的雪下得更密,音响里放着《Auld Lang Syne》。
林羡转头看窗外,怕一眨眼,眼泪就掉下来。
车子停在 87 号门前。
林羡推门下车,没回头。
“林羡。”
归舟在身后喊她。
她停住。
“明天上午十点,我把维修报价单给你。”
林羡“嗯”了一声。
“还有——”归舟顿了顿,“我回来了。”
雪落在她睫毛上,化成水,像哭过。
林羡没回头,只抬手挥了挥。
大门关上,她靠在门后,听见自己心跳声——像那年巴士漏风,呼啦啦,一整条青春都被吹回来。
二夜里,林羡整理素材。
电脑屏幕跳出“SD 卡损坏”提示。
她叹口气,把卡拔出,换一张新的。
外婆敲门,端来一碗桂花酒酿圆子。
“外面雪大,吃了暖暖。”
林羡接过,勺子搅两下,忽然问:“外婆,你还记不记得 17 岁那个冬天,有个男生陪我一起看雪?”
外婆笑出一脸褶子:“怎么不记得?
那孩子长得俊,就是眼里有伤。”
林羡低头咬圆子,烫得舌尖发麻。
“他今天回来了。”
外婆“哦”了一声,像一点也不意外。
“回来好,有些故事,得讲完才能散。”
林羡没说话。
窗外雪还在下,银杏叶落一地,像撒了一把碎金子。
她忽然想起归舟车里的味道——橘子味,糖纸发黄的棒棒糖。
那年他递给她,说:“苦的时候舔一口,就会好。”
林羡起身,从书柜最底层抽出一个铁盒。
打开,里面躺着一张干枯的银杏叶,叶脉上写着:“如果我迷路了,就造一艘飞船回到你身边。”
字迹褪色,却仍能辨认。
林羡把银杏叶贴在胸口,像贴住一段不敢触碰的旧时光。
手机屏幕亮起,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维修报价:0 元。
——许归舟林羡盯着屏幕,首到字迹模糊。
窗外,雪落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