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玄宗,今日大典。
宗门主峰之上,祥云汇聚成海,紫气自东方而来,绵延三千里。
护山大阵以前所未有的功率全力运转,灵气浓郁得凝成实质,化作肉眼可见的金色光雨,洒落山间。
峰顶广场,近万名弟子身着统一的青色道袍,黑压压地跪了一地。
他们神情狂热,目光虔诚地仰望着天空,不少人己是热泪盈眶,身体因极度的激动而微微颤抖。
这是百年一遇的盛事。
恭送老祖飞升!
人群中,唯有一人例外。
外门弟子区域的角落,秦斩静静站着,身形挺拔,与周围跪倒的人群形成鲜明而刺眼的区别。
他没有抬头。
他的视线,正凝视着脚下广场的白玉地砖,或者说,是凝视着构成这片广场、这座山峰、乃至整个护山大阵的,那些只有他能看见的东西。
无数细密如蛛网的线条。
它们是构成这个世界最底层的基石,是万事万物运转的根本逻辑。
是“法则”。
天劫的最后一缕雷光散去。
高天之上,云层洞开,一座宏伟的金色仙门缓缓浮现,门后光华流转,仙音缥缈,仿佛通往永生与不朽的终极彼岸。
一道纯粹的、不含任何杂质的接引仙光从中垂落,精准地笼罩住峰顶最高处那道盘坐的身影。
“恭送老祖!”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骤然响起,震彻云霄。
在所有人灼热的目光中,那道身影缓缓起身,周身仙光环绕,霞披加身,正是青玄宗的定海神针,活了近千年的周元老祖。
他踏空而上,一步一生莲,迎着那道接引仙光而去。
这是所有修士毕生追求的终极荣耀。
秦斩终于抬起了头。
在他的视野里,那道圣洁恢弘的接引仙光,呈现出截然不同的形态。
那根本不是光。
那是由亿万个冰冷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法则符文所组成的锁链。
束缚。
牵引。
定位。
一个个代表着绝对控制的符文,在光芒的掩饰下,狰狞而又精准地盘旋着。
它们的目标,正是即将“得道成仙”的周元老祖。
来了。
在所有人的欢呼与膜拜中,在秦斩冰冷的注视下,老祖的身体终于与那道“仙光”接触。
没有想象中的仙体转化,没有霞光万丈的异象。
嗤!
一声微不可察的、仿佛烙铁烫入血肉的声音,只在秦斩的耳边响起。
他清晰地看见,那些法则锁链在触碰到老祖身体的瞬间,便凶狠地洞穿了他的西肢百骸,贯穿了他的灵魂核心。
老祖的身躯猛地一颤。
他脸上那副得道高人的淡然与喜悦,出现了一瞬间的凝固,随即被一种无法掩饰的、极致的痛苦与惊骇所取代。
他的皮肤之下,一道道符文锁链的轮廓亮起,仿佛一个正在被激活的囚笼。
他的“仙体”不是在升华,而是在被强制重构。
他的灵魂不是在飞跃,而是在被强行打上一个冰冷的、代表着归属的烙印。
囚犯。
秦斩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看见老祖的脖颈上青筋暴起,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喉结剧烈地滑动着,似乎想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却被某种更强大的力量死死扼住,连一丝声音都无法泄露。
在被那光柱彻底吞没,拖入仙门之前的最后一刻。
周元老祖似乎耗尽了毕生的力量,竟从那法则的禁锢中,挣脱了刹那的控制。
他的目光,没有留恋地扫过他守护了数百年的宗门。
没有欣慰地看向那些他曾悉心教导的后辈子弟。
他的目光,仿佛一道撕裂黑暗的闪电,精准地、跨越了数万米的距离,穿透了狂热的人群,死死锁定了那个唯一站立着的身影。
锁定了秦斩。
广场上,距离秦斩最近的一名外门弟子激动地拉着同伴的衣袖,哽咽道:“看!
老祖看我们了!
老祖在看我们!”
所有被老祖目光“扫过”的弟子,都觉得那是无上的荣耀,是来自仙人的最后一次凝视与祝福。
唯有秦斩。
他从那双浑浊却又瞬间清明到极点的眼眸中,读懂了截然不同的情绪。
那不是欣慰。
是震惊,是警告,是绝望中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托付。
老祖的嘴唇无声地开合。
没有任何声音发出。
但秦斩通过他唇边法则线条的微弱扰动,清晰无比地“看”到了那个口型——“逃”!
轰!
仙门关闭,天地震动。
那道接引仙光与周元老祖的身影,一同消失在门后。
天地间,所有的异象在瞬间褪去,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仿佛刚才那一场惊天动地的飞升,只是一场盛大的幻梦。
短暂的寂静后。
“恭送老祖飞升!
贺我青玄宗万世不朽!”
宗主激动的声音响彻云霄。
“恭送老祖!”
“贺我青玄宗万世不朽!”
山呼海啸般的庆贺声再次爆发,淹没了一切,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响亮,都要狂热。
宗主当即宣布,全宗大庆三天。
秦斩站在原地,身体前所未有的冰冷。
周围是震耳欲聋的欢庆,是无数张因喜悦而扭曲的脸庞。
他的视野中,却只剩下那个在仙光中痛苦挣扎的扭曲表情,和那个回荡在脑海中,无声却又振聋发聩的字。
逃。
他第一次对自身所处的世界,产生了根本性的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