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是被冻醒的。
他躺在自己那间漏风的木屋角落,身下只垫着一层干草,寒气顺着脊背往上爬,像有无数冰凉的小蛇在游走。
窗外的天己经黑透了,只有几缕月光从破了个洞的窗纸钻进来,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他眨了眨眼,脑子里还有些发懵。
最后的记忆停留在那块刻着“青云”二字的巨石上——那些紫线像活过来的藤蔓,顺着他的指尖往身体里钻,带着刺骨的凉意,又夹杂着一丝微弱的暖意,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顺着血管爬。
“疼……”他下意识地摸了***口,那里没有伤口,却隐隐作痛,像是被什么东西撞过。
木屋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冷风卷着几片落叶灌进来,吹得林默打了个寒颤。
他抬起头,看见两个外门弟子站在门口,手里提着食盒,脸上带着不情愿的表情。
“张执事让给你送的丹药和吃的。”
其中一个弟子把食盒往地上一放,语气生硬,“赶紧吃,我们还得回去复命。”
林默没动。
他看着那两个弟子,他们的丹田处缠着更密的紫线,那些丝线的末端似乎比早上更亮了些,像沾了露水的蛛丝。
“你们的线……亮了。”
他喃喃道。
两个弟子对视一眼,脸上露出嫌恶的神色。
“神经病。”
另一个弟子低声骂了句,拉着同伴转身就走,关门时用了极大的力气,震得屋顶落下几块灰尘。
木屋重新安静下来。
林默慢慢爬起身,走到食盒旁打开——里面放着两个白面馒头,还有一个小玉瓶。
他拿起玉瓶,拔开塞子倒出里面的丹药,是枚通体莹白的聚气丹,比他之前扔掉的那枚看起来“干净”些,缠绕的紫线也细了不少。
“还是有点馊。”
他皱了皱眉,却还是把丹药扔进嘴里。
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暖流顺着喉咙滑下,丹田处传来轻微的胀痛,那些原本在体内乱窜的“小蛇”似乎温顺了些。
他拿起馒头啃了两口,目光落在墙角的木剑上。
那是他刚入门时领的,剑鞘己经磨得发亮,剑身也有了几道缺口。
但此刻在月光下,剑身上竟泛着极淡的白光,仔细看去,像是有无数细小的纹路在流动——那是他白天在巨石上画过的图案。
“你也松了?”
林默拿起木剑,手指抚过剑身的纹路,“它说谢谢我,你听到了吗?”
没有人回答。
只有风穿过窗洞的声音,呜呜咽咽的,像谁在哭。
林默突然笑了,抱着木剑蹲在地上,对着空气说话:“我就知道你在。
早上那些人都不信,他们说我疯了……可你知道的,我没疯。”
“你看,这石头上的线松了,剑也活了,还有张执事肚子上的洞……他们都看不见,就我看见了。”
“你说,这笼子什么时候能彻底打开啊?
我想看看外面的样子,是不是也有这么多线?”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像在跟一个老朋友聊天。
月光渐渐移到他的手腕上,那里的红痕还没消,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仔细看去,红痕的形状竟与巨石上“青云”二字的笔画有几分相似。
与此同时,藏经阁前的石阶上,苏清寒猛地抬起头。
她刚看完一卷关于引气期吐纳法门的古籍,指尖还停留在书页上“灵气下沉,如石投水”的字样上,左手的银环却毫无征兆地发烫,烫得她几乎要握不住书。
这种烫感与白天靠近演武场巨石时一模一样,只是更剧烈些,像是有团小火苗在皮肤下燃烧。
她下意识地望向林默住的方向——外门弟子的木屋在山脚下,离藏经阁有两里地,中间隔着茂密的竹林。
可她此刻却清晰地感觉到,有一股极淡的灵气波动从那个方向传来,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空气中荡开一圈圈涟漪。
“怎么会……”苏清寒蹙起眉,银环的温度还在升高,甚至隐隐有些震动,像是在呼应着什么。
三年来,这枚银环只在两种情况下有反应:一是靠近宗门的灵眼(比如演武场的巨石),二是……靠近师父当年留下的遗物。
可林默只是个疯疯癫癫的外门弟子,既不是灵眼,也与师父毫无关系,银环为什么会对他有反应?
她想起白天在演武场看到的画面:林默倒在巨石前,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说“笼子的栏杆松了一点点”。
当时她只觉得荒谬,可此刻银环的震动却让她不得不重新思考——他说的“笼子”,会不会就是那些缠绕在修士身上的紫线?
苏清寒站起身,月白道袍的下摆扫过石阶上的露水,留下一道湿痕。
她没有回自己的住处,反而朝着竹林的方向走去。
她想去看看。
不是为了验证什么,只是银环的烫感越来越强烈,像是在催促她,又像是在警告她。
竹林里的风比别处更冷,竹叶被吹得沙沙作响,像是有人在身后窃窃私语。
苏清寒握紧了左手的银环,指尖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
她的脚步很轻,像只夜行的猫,引气六层的修为让她能在黑暗中视物,脚下的石子也不会发出半点声音。
穿过竹林,就看到了外门弟子的木屋区。
几十间木屋依山而建,此刻大多熄了灯,只有零星几间还亮着微光。
林默的木屋在最边缘,孤零零地立在那里,连盏灯都没点,像个被遗弃的稻草人。
奇怪的是,越靠近那间木屋,银环的震动就越轻微,最后竟彻底恢复了冰凉,仿佛刚才的烫感只是错觉。
苏清寒停在离木屋还有十几步远的地方,躲在一棵老槐树后面。
她能看到木屋的窗洞,里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只有风穿过窗洞的呜咽声。
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离开时,屋里突然传来声音。
“你看,这里有个小缝。”
是林默的声音,带着点兴奋,“就在这儿……对,往左边推一点……”苏清寒屏住呼吸,借着月光看向木屋的墙壁。
那是用黄泥和茅草糊的墙,年久失修,布满了裂缝。
可在她眼里,那些裂缝处竟泛着极淡的白光,与白天巨石上的光芒一模一样。
更让她心惊的是,那些缠绕在木屋周围的紫线,正顺着裂缝往里面钻,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着。
“再松点……再松点就能看见了……”林默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夹杂着木剑敲击墙壁的“咚咚”声。
苏清寒的心跳突然加快。
她想起师父临终前的样子,也是这样对着空气说话,手里拿着刻刀在石壁上乱划,最后那些紫线突然从他体内爆出,像无数条毒蛇,瞬间将他吞噬。
“不要……”她下意识地低声喊道,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就在这时,木屋的门突然开了。
林默抱着木剑站在门口,月光照在他脸上,一半亮一半暗,眼神里带着孩童般的好奇,又透着股让人不安的狂热。
他的目光首首地看向苏清寒藏身的老槐树,像是早就知道那里有人。
“你也来看裂缝吗?”
他笑着问,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我刚发现的,从这里能看到外面……你看,那里有颗星星在哭。”
他伸手指向天空。
苏清寒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颗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划过夜空,像一滴坠落的眼泪。
她的左手银环又开始发烫,这一次,烫得格外剧烈,仿佛要烧进骨头里。
而在离木屋不远的竹林深处,玄机子靠在一棵竹子上,手里的酒葫芦微微晃动。
他看着林默门口的身影,又看了看老槐树后露出的那截月白道袍,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小娃娃,胆子倒是比老夫当年大。”
他喃喃自语,喝了口葫芦里的药汁,苦涩的味道从舌尖蔓延到喉咙,“可这裂缝后面的东西……不是谁都能看的啊。”
风突然变大了,吹得竹叶哗哗作响,像是有无数人在低声叹息。
林默还站在门口,仰着头看天,嘴里念念有词。
苏清寒躲在老槐树后面,握着银环的手在微微发抖,不知道是该上前,还是该转身逃走。
月光穿过云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一张无形的网,将这三个各怀心思的人,都罩在了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