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的尾迹在夜空里淡去时,苏清寒的银环烫得像块烙铁。
她看着林默那张被月光切割得明暗交错的脸,看着他眼里毫不掩饰的狂热与天真,突然觉得喉咙发紧。
师父临终前的画面又涌了上来——同样是这样的夜晚,同样是对着虚空喃喃自语,最后那些紫线像活过来的荆棘,从师父七窍里钻出来,瞬间缠成一个蠕动的茧。
“我……我路过。”
苏清寒的声音有些发颤,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想躲进老槐树更浓密的阴影里。
可林默的目光像两束探照灯,牢牢锁在她身上,让她无处可藏。
林默歪了歪头,像是没听懂她的话。
他举着那把布满缺口的木剑,剑尖指向她的左手:“你的环在哭。”
苏清寒猛地攥紧拳头,银环硌得指骨生疼。
她能感觉到,银环的震动频率变了,不再是之前的急促跳动,而是像人在抽泣时的颤抖,每一次震动都带着细微的刺痛,顺着手臂往心口钻。
“你在说什么胡话。”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银环是死物,怎会哭?”
“它就是在哭。”
林默很认真地反驳,他往前走了两步,木剑拖在地上,划出刺耳的“沙沙”声,“它怕我手里的剑……也怕那些往屋里钻的线。”
苏清寒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果然也能看见那些线!
月光下,她清晰地看到缠绕在木屋周围的紫线正疯狂扭动,像是被林默的木剑惊扰,却又像被什么吸引着,源源不断地往墙缝里钻。
而林默的木剑上,那些流动的白纹正变得越来越亮,隐隐有股吸力,让她丹田处的紫线都开始躁动。
“你到底是什么人?”
苏清寒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能感觉到,自己引气六层的修为在这一刻竟有些不受控制,灵气在经脉里乱窜,像是在害怕什么。
“我是林默啊。”
林默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青云宗外门弟子,三年前入门的。
你呢?
我见过你,在藏经阁门口看书,你身上的线很少,比张执事的干净。”
苏清寒瞳孔骤缩。
他不仅能看见线,还能分辨线的“干净”与否?
她想起师父留下的手札,里面提到过一种“天视”之能,能窥见天地本源的脉络,拥有这种能力的人,要么成为俯瞰众生的至强者,要么在觉醒之初就被天地规则抹杀。
师父说,这种人在世人眼中,都是“疯子”。
难道林默就是……“你的线为什么那么少?”
林默又往前走了两步,离她只有几步远了。
他身上有股淡淡的草木味,混杂着泥土的腥气,不像其他修士那样带着灵气的清冽,却奇异地让人不觉得讨厌。
“是因为那个环吗?
它在帮你挡线?”
苏清寒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后背抵住了老槐树粗糙的树干。
树身传来冰凉的触感,让她稍微冷静了些。
她看着林默那双清澈得近乎诡异的眼睛,突然意识到,这个人或许不是装疯,他是真的活在一个与他们截然不同的世界里。
“与你无关。”
她咬了咬牙,转身就要走。
再待下去,她怕自己会忍不住问出更多,怕自己会像师父一样,被那些不该知道的真相拖入深渊。
“等等!”
林默突然喊道。
苏清寒的脚步顿住了。
“你的环在发烫,对不对?”
林默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就像白天我摸那块石头时,手心发烫一样。
它在告诉你,那些线是坏东西,对不对?”
苏清寒猛地转过身,眼里充满了震惊。
他连银环发烫都知道?
月光下,林默举着木剑,剑尖指向她的银环。
木剑上的白纹与银环的银光竟隐隐呼应,形成一道极淡的光链。
她清楚地看到,自己手腕上的银环正在微微发光,那些缠绕在银环上的紫线正被一点点灼烧,化作细小的光点消散。
“你看,它们怕这个。”
林默的语气里带着孩童发现新玩具的兴奋,“我的剑能让石头的线松掉,你的环能烧掉这些线,我们是一伙的!”
“一伙的?”
苏清寒喃喃道,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三年来,她一首活在恐惧与伪装里。
她不敢告诉任何人自己能看见线,不敢承认师父的死另有隐情,只能拼命修炼常规功法,试图用“正常”来掩盖自己的“异常”。
可此刻,这个被所有人视为疯子的人,却笑着对她说“我们是一伙的”。
竹林深处,玄机子靠在竹子上,看着眼前这一幕,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欣慰,又带着一丝沉重。
他举起酒葫芦,往嘴里倒了一口,药汁的苦涩顺着喉咙滑下,呛得他剧烈咳嗽起来。
“像……太像了……”他低声喃喃,像是在说林默,又像是在说苏清寒,“一样的眼神,一样的挣扎……”他想起百年前,自己也是这样,对着挚友兴奋地说出“天地有痕”的发现,也是这样,以为找到了同类就能并肩前行。
可最后呢?
挚友被紫线反噬,形神俱灭,而他苟延残喘,在杂役处藏了百年,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
“小娃娃,别重蹈覆辙啊……”玄机子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疲惫。
就在这时,演武场的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张执事严厉的呵斥:“谁在那里?!”
苏清寒脸色一变。
这个时辰,外门弟子都该睡了,张执事怎么会来?
林默却像是没听见,他依旧举着木剑,看着苏清寒的银环:“你看,它不烫了。
刚才它在告诉你,我不是坏人。”
苏清寒低头一看,银环果然恢复了冰凉,只是表面还泛着一层极淡的白光。
她丹田处的躁动也平息了,那些紫线重新变得温顺,仿佛刚才的躁动从未发生。
“林默!
苏清寒!”
张执事的声音越来越近,还带着几个执法堂弟子的脚步声,“深更半夜,你们在外门木屋区做什么?!”
苏清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是内门天才,林默是外门疯子,两人深夜在偏僻的木屋区见面,传出去不知会引来多少流言蜚语。
更重要的是,她刚才与林默的对话,若是被张执事听到……“我在看星星。”
林默突然开口,语气坦然得像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这位师姐也在看星星,她说那颗星星掉得太快,没来得及许愿。”
苏清寒愣住了。
他竟然在帮她掩饰?
张执事带着弟子们己经走到了近前。
他看着苏清寒,眉头皱得很紧:“苏师侄,你怎么会在这里?”
苏清寒定了定神,强装镇定地说道:“弟子刚从藏经阁出来,路过此地,听到林默师弟在说话,便过来看看。”
她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破绽,只有紧握银环的手指暴露了她的紧张。
张执事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最后落在林默身上,眼神里带着怀疑:“林默,你刚才在做什么?
为何拿着木剑对着苏师侄?”
“我没有对着她。”
林默举起木剑,剑尖指向老槐树,“我在看树上的线,它们刚才在打架,现在不打了。”
张执事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老槐树枝繁叶茂,在月光下投下斑驳的影子,哪里有什么线?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看来这疯子又在说胡话了。
“苏师侄,此地偏僻,你还是尽快回内门吧。”
张执事的语气缓和了些,对苏清寒他还是很尊重的,毕竟是宗门重点培养的天才,“林默,你也回屋去,夜里不许再出来瞎逛。”
“哦。”
林默乖乖地点点头,转身就要回木屋。
“等等。”
苏清寒突然开口。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她看着林默手里的木剑,犹豫了一下,说道:“你的剑……好像有些损坏,我那里有块磨刀石,明日我让弟子给你送来。”
林默眼睛一亮:“真的吗?
谢谢师姐!
磨过之后,它会不会更亮?”
“或许吧。”
苏清寒的嘴角扯出一个极淡的笑容,很快又恢复了清冷,“张执事,弟子先行告退。”
说完,她转身快步离开,月白的道袍在夜色中像一道流动的光,很快就消失在竹林深处。
张执事看着她的背影,又看了看林默,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他挥了挥手:“林默,回屋去。”
林默“哦”了一声,抱着木剑走进木屋,“吱呀”一声关上了门。
张执事带着弟子们离开了,脚步声渐渐远去。
木屋区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声音。
竹林深处,玄机子看着苏清寒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林默紧闭的屋门,突然笑了,笑得像个孩子,又像个历经沧桑的老人。
“有意思……真是有意思……”他喝了口药汁,这次竟品出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甜,“百年了,终于又有‘线’敢碰‘环’了……”他从怀里掏出那块残缺的玉简,借着月光抚摸着上面的纹路。
玉简上的图案与林默木剑上的白纹隐隐相似,只是更复杂,更古老。
“老友,你说……这次会不一样吗?”
玄机子对着玉简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风,“这两个娃娃,会不会比我们当年……更勇敢些?”
玉简没有回应,只有上面的纹路在月光下微微发亮,像是在无声地回答。
而在林默的木屋里,林默正蹲在墙缝前,手里拿着木剑,小心翼翼地拨弄着那些往里面钻的紫线。
“你看,她的环能烧线呢。”
他对着空气说话,语气里带着兴奋,“我说过我们是一伙的吧?”
墙缝里的紫线似乎抖了一下,像是在回应他。
林默笑了,把木剑放在地上,自己则蜷缩在墙角,看着那些流动的紫线,渐渐闭上了眼睛。
梦里,他好像又看到了那座巨大的牢笼,栏杆上的锁链松了一节,透过缝隙,他似乎看到了外面的光。
月光依旧从窗洞钻进来,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一地的星星。
而那把布满缺口的木剑,正静静地躺在光斑里,剑身上的白纹缓缓流动,像是在诉说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