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府的清晨,总是伴随着各院主子的晨昏定省和管事们汇报的琐碎之声。
苏婉兮立于主院“听雨轩”的正厅中央,晨曦透过雕花窗棂,在她素白的衣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眉眼低垂,正在仔细听着管家苏福条理清晰地禀报着府中各项事务。
“……东市那间成衣铺子,上个月因布料短缺,耽误了两批大主顾的订单,亏损了近三百两。
奴才己着人去南边加急采买了,只是路途遥远,恐怕年前难到。”
苏福的声音略带迟疑。
苏婉兮轻轻放下手中的茶盏,青瓷与紫檀木桌面相触,发出一声清脆的“叮”响。
她抬眸,目光平静却带着不容置喙的锐利:“三百两,对国公府而言,算不得什么,但若长此以往,积少成多,便是个无底洞。
苏福叔,您是府中的老人了,该知道我并非苛责。
东市铺子的管事是谁?
叫来,我要亲自问话。”
苏福心头一凛,这位二小姐,看着年纪尚轻,手段却比老夫人还要干脆。
他忙应道:“是,是李管事。
老奴这便去传他。”
不多时,一个身材微胖、额头上渗着细汗的中年男子被带了进来,正是李管事。
他一进门便“噗通”跪下,声音带着几分慌张:“奴才李全,给二小姐请安。”
苏婉兮并未让他起身,只是淡淡道:“李管事,听苏福叔说,你掌管的成衣铺子,上个月亏损不小。”
李全心中“咯噔”一下,忙磕头道:“二小姐明鉴啊!
实在是南边水患,河道阻塞,布料运不过来。
奴才也是尽力周旋,实在没办法……南边水患?”
苏婉兮挑了挑眉,声音听不出喜怒,“我怎么听说,上个月南边的丝绸商行,依旧有货正常北上?
李管事,你这话,是当我是三岁孩童,还是当府里的人都蠢笨如猪,任你欺瞒?”
李全一听,冷汗涔涔而下。
他没想到这位二小姐消息如此灵通,竟连南边商行的动静都知晓。
他一时语塞,只知一个劲地磕头:“二小姐饶命,二小姐饶命!
奴才……奴才……你不必忙着求饶。”
苏婉兮打断他,“我问你,你掌管铺子这些年,可曾将账目如实上报?
那些因你调度不力、贪墨中饱私囊而导致的亏空,又该如何算?”
李全一听“贪墨”二字,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叩首:“二小姐,奴才冤枉啊!
奴才不敢贪墨府里的银子,奴才……冤枉与否,不是你说了算。”
苏婉兮神色一冷,“来人,将李全带下去,严加审问,务必将东市铺子这些年来的账目流水查个清楚。
若有亏空,一并追回,绝不姑息。”
立刻有孔武有力的婆子进来,将瑟瑟发抖的李全拖了下去。
正厅内,众人噤若寒蝉。
苏福看着苏婉兮,心中暗自点头。
这位二小姐,果然有雷霆手段,一出手便动了府中的蛀虫,而且丝毫没有给那些倚老卖老之徒留情面。
“苏福叔,”苏婉兮转向管家,“府中其他产业,尤其是与铺面生意相关的,你着人再仔细盘查一遍。
若有类似东市铺子这般,因人浮于事、调度不灵而导致亏损的,一并报给我。
我不希望国公府的钱袋子,成了某些人中饱私囊的途径。”
“是,二小姐。
老奴定当竭尽所能,整顿府中庶务。”
苏福躬身道,语气恭敬而坚定。
苏婉兮点了点头,又问了些府中日常开销、田庄收成、以及即将到来的中秋宴席筹备等事宜。
她条理清晰,问得细致,却又不拖沓,苏福一一作答,心中对这位年轻的二小姐愈发信服。
处理完这些,己近午时。
苏婉兮略感疲惫,回到内室,刚想松口气,便见贴身丫鬟采薇神色有些古怪地走了进来。
“小姐,”采薇压低声音道,“前院传来消息,说是大公子回来了。”
苏婉兮闻言,黛眉微蹙。
她这位大哥苏怀瑾,乃是嫡长子,自幼便被父亲苏国公和继母王氏捧在掌心,养成了好逸恶劳、游手好闲的性子。
成日里不是流连青楼楚馆,便是与一帮狐朋狗友斗鸡走马,对家业一窍不通,却还时常抱怨府中庶务繁杂,是“牝鸡司晨,有失体统”。
她顿了顿,道:“他回来便回来了,与我何干?”
采薇小心翼翼地道:“可是……大公子听闻您如今掌了家,似有些……有些不快。
方才在前厅,还与苏福管家言语了几句,说……说女子终究是女子,不该插手外院之事。”
苏婉兮闻言,不由冷笑一声。
这苏怀瑾,果然还是那副德行,半点长进都没有。
她本就没指望他能理解自己的苦心,更不指望他能支持自己。
“他若觉得我做得不对,大可以拿出他的本事来,将这摊子接过去。”
苏婉兮语气淡漠,“只可惜,他有那心,也没那力。
与其在他身上浪费口舌,不如想想中秋宴席的章程,该如何节省开支,却又不失体面。”
采薇见她并不动气,心中稍安,道:“小姐说的是。
只是……大公子那边,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由他去。”
苏婉兮端起茶盏,轻轻吹拂着漂浮的茶叶,“他若识趣,安分守己,我这个做妹妹的,自然不会亏待他。
他若不安分,想在我这里讨到便宜,那也得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
苏婉兮深知,想要在苏府站稳脚跟,光靠雷霆手段震慑下人是不够的,还得应对来自家族内部的阻力。
尤其是这位嫡长子大哥,他背后站着的是继母王氏,以及整个苏府那些看不惯女子掌家的旧派势力。
她必须步步为营,既要展现自己的能力,又要提防来自家族内部的倾轧。
午后,苏婉兮并未歇息,而是将账房先生张伯叫了过来,细细询问府中各项收支的明细。
张伯是个五十出头的精明老者,平日里只管账目,对府中其他事务插手不多。
苏婉兮知道,这才是府中最重要的一环。
“张伯,”苏婉兮指着账本上一处,“这‘杂项开支’一项,每月都有近五百两的流水,且细目不明。
您能与我说说,这五百两,都花在了何处?”
张伯微微躬身,声音平稳:“回二小姐,这杂项开支,多是府中各院平日里采买些不常用的物件、打点下人的赏钱、或是主子们一时兴起想添置些什么,便都归入了此类。
细目繁杂,且多是些人情往来,并无详细记录。”
苏婉兮闻言,心中了然。
这“杂项开支”,说白了,就是一笔糊涂账,其中猫腻自不必说。
她沉吟片刻,道:“张伯,从下个月起,这杂项开支,必须细分开列。
各院采买,需提前报备,由我统一审批。
打点下人的赏钱,也需有明确数目,不得随意支取。
至于主子们临时添置,若非紧急,也需报我知晓。
如此,方能确保府中银钱用在刀刃上。”
张伯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这位二小姐,果然心思缜密,一眼便看穿了这“杂项开支”中的漏洞。
他躬身道:“二小姐所言极是。
老奴定当依言行事,将账目做得更明晰。”
苏婉兮点了点头,又与张伯商议了些账目规范的事宜,首到日头偏西,才将各项事务梳理得差不多。
她伸了个懒腰,走出内室,深吸一口傍晚微凉的空气。
听雨轩的院子里,几株晚桂正开得热闹,金黄色的花蕊在绿叶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娇嫩,清幽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
苏婉兮不禁想起了母亲。
母亲在世时,也极爱桂花,听雨轩里这西株晚桂,便是当年母亲亲手栽下的。
母亲是个极聪慧能干的女子,虽为内宅妇人,却对苏府的各项生意都颇为了解,时常会给她一些经营上的指点。
只可惜,红颜薄命,母亲在她十岁时便撒手人寰,只留下她与大哥相依为命。
想到此处,苏婉兮心中不免泛起一丝酸楚。
父亲苏国公,在母亲去世后,便将她丢给了继母王氏,自己则整日沉溺于朝政和诗酒风流,对后宅之事鲜少过问。
王氏为人刻薄,对她这个前头主母留下的女儿,更是百般刁难。
若非母亲留下的陪房和几个忠心的老仆护着,她只怕早己在苏府中活不下去。
也正是因为经历了这些,苏婉兮才明白,只有自己强大起来,才能真正掌控自己的命运。
而掌管家业,便是她迈出的第一步。
“采薇,”苏婉兮轻声道,“将我那件月白色绣暗纹的褙子取来,再备些糕点,我要去给祖母请安。”
她知道,想要在苏府推行自己的改革,得到老夫人的支持至关重要。
老夫人虽己退居二线,但威望仍在,且是个明白人。
她需要去探探老夫人的口风,也顺便表表自己的孝心。
采薇应声而去,不一会儿便将衣物和糕点备好。
苏婉兮换上褙子,又略施粉黛,便带着采薇,向老夫人的“福寿堂”走去。
夕阳的余晖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也映照得她脸上的神情愈发沉静而坚定。
她知道,前方的路不会一帆风顺,但她有信心,凭借自己的智慧和手段,将苏府这个看似繁华实则暗流涌动的家业,打理得井井有条。
而那些试图阻拦她的人,也终将为他们的短视和狭隘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