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烧像是无形的烙铁,在林小满的脑海里反复灼烧,将那些尘封在血脉深处的画面一一烫了出来。
那不是他的人生,却比他自己的经历还要真实刺骨。
无尽的白,是雪。
无尽的冷,是风。
一个高大而坚毅的背影,是他的爷爷林大山。
爷爷的肩上,扛着那杆他儿时摸过无数次的老旧猎枪,枪身冰冷,透着一股与这片雪原格格不入的杀气。
饥饿像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所有人的喉咙,也攥住了爷爷的心。
画面流转,雪地里出现了一抹更纯粹的白。
那是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正用身体护着一团小小的、同样雪白的毛球。
它对着手持猎枪的林大山发出阵阵哀鸣,那声音不似威胁,更像是一种绝望的恳求。
然而,在那个连树皮草根都被啃食殆尽的年头,任何怜悯都是奢侈。
“砰!”
沉闷的枪声撕裂了山林的寂静。
雪地上炸开一朵凄厉的红花,那只幼狐的头颅瞬间消失不见。
母狐的哀鸣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刺破天际的悲啸,充满了无尽的怨毒与仇恨,那双金色的竖瞳死死地锁定了林大山的身影,仿佛要将他的灵魂一同拖入地狱。
“啊!”
林小满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浑身被冷汗浸透,心脏狂跳不止。
窗外天己蒙蒙亮,高烧不知何时己经退去,但脑海中那血色雪景和冲天悲啸却清晰得如同亲历。
他大口喘着粗气,终于明白过来,那不是梦,而是深深刻印在林家血脉里的原罪记忆,在生死关头被彻底唤醒了。
正当他心神恍惚之际,门口传来“咔嚓咔嚓”的咀嚼声。
林小满扭头一看,只见胡老道不知何时又出现了,正蹲在门槛上,旁若无人地啃着一个冰冷干硬的馒头,那身洗得发白的旧道袍在晨光中显得格外萧索。
“醒了?”
胡老道眼皮都没抬,声音含混不清,“命挺硬,没被那点怨气烧死。”
林小满定了定神,哑声问道:“我梦见……我爷爷在雪地里,打死了一只小白狐……那不是梦,是债,是你爷爷欠人家的。”
胡老道终于咽下最后一口馒头,拍了拍手上的碎屑,目光变得深邃起来。
“你林家祖上,是这长白山里有名的猎户,本有仙家护佑,日子过得安稳。
可偏偏在那三年,饿昏了头,你爷爷林大山不听劝,亲手打死了一只纯血白狐仙的独子。”
他叹了口气,继续道:“那一脉的狐仙,在族中地位尊贵,你爷爷犯下的是滔天大祸,触怒了整个狐族。
若非有仙家从中斡旋,你林家早就断子绝孙了,哪还有你这小兔崽子,在这里跟我废话!”
“仙家?”
林小满追问,“是……胡三太爷?”
“不错。”
胡老道点了点头,“如今供在你家堂单上的胡三太爷,正是当年那白狐仙的旁系远亲。
他曾苦劝你爷爷收手,却没能拦住。
出于愧疚,也为了保住你林家一线香火,他自愿入了你家的堂单,以自身微末道行,为你家挡灾延祸。
可惜,他终究力量有限,只能拖延,无法根除这血海深仇,这不,找上你了。”
林小满心中巨震,一切都串联起来了。
难怪那狐三姨对自己恨之入骨,难怪胡三太爷的力量时灵时不灵。
他想起那本残破的《堂单》,急忙问道:“那本《堂单》为什么是残缺的?
如果能补全,是不是就能……补全?”
胡老道发出一声冷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小子,你当请仙出马是儿戏吗?
五堂全开,那是要折阳寿的!
这《堂单》前篇,练成了能请动自家堂口的保家仙,就像胡三太爷;中篇,能请山野之外的过路仙家助阵;至于那失传的后篇……请的不是仙,是自己的命!”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眼神锐利如刀:“我警告你,上次来的只是狐三姨的一缕分魂,她是在试探你。
你若再不知死活地招惹她,下一次,来的就是她的真身!
到那时,就算那胡三太爷拼上性命,也不一定保得住你!”
胡老道的话像一盆冰水,将林小满从头浇到脚。
他走了,留下林小满一个人在屋里,手脚冰凉。
当天晚上,林小满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胡老道的话语和血脉中的记忆反复交织,让他心生不甘。
难道自己就要这样坐以待毙,等着那狐三姨上门索命?
他一咬牙,翻身下床,借着微弱的月光,再次翻开了那本残破的《堂单》。
他跳过那些晦涩难懂的请神咒语,一页页地向后翻。
忽然,其中一页上的一段文字,竟泛起一层淡淡的金色光华。
那段文字的标题是——辨妖诀。
林小满心头一动,凝神望去。
就在他目光集中的瞬间,那些泛着金光的文字仿佛活了过来,化作一道道金色流光,争先恐后地钻进他的脑子里。
一股庞杂而玄奥的信息洪流瞬间炸开,他只觉得脑袋一沉,险些晕厥过去。
等他再回过神时,那段文字己经深深烙印在了他的脑海中,书页上的金光也随之黯淡下去。
他瞬间领悟了。
这“辨妖诀”,能让他堪破虚妄,见到妖物的原形,甚至能隐约感知到对方的弱点所在。
第二天一早,林小满揣着满腹心事和一丝新奇,去村口的小卖部买烟,想借此平复一下混乱的思绪。
小卖部的老板娘是个三十多岁的寡妇,风韵犹存,正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看着电视。
林小满刚要开口,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令他头皮发麻的一幕。
在老板娘那圆润的肩膀上,竟趴着一只体型肥硕的黄鼠狼!
那黄鼠狼毛色油亮,一双滴溜溜的绿豆眼正懒洋洋地看着电视,尾巴还不时地扫过老板娘的脖颈。
这……这就是黄皮子精!
林小满心头巨骇,刚从老板娘手里接过来的烟盒“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老板娘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小满,你这孩子,今天咋魂不守舍的?”
而就在此时,那只黄皮子精仿佛察觉到了他的目光,竟缓缓转过头,冲着他……人性化地眨了眨右眼,嘴角似乎还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讥诮。
一股寒意从林小满的尾椎骨首冲天灵盖。
他捡起烟,落荒而逃。
这个世界,在他眼中己经彻底变了样。
怀着极度的不安,他鬼使神差地朝着村后的祖坟走去。
他想去看看,胡老道说的林家根基,到底是什么样。
可离着老远,他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焦糊味。
走近一看,眼前的情景让他亡魂皆冒。
爷爷林大山的坟头,原本覆盖着青草的泥土,此刻竟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死黑色,如同被毒药浸染过一般,还从中冒出丝丝缕缕的黑烟,在空气中扭曲消散。
坟前摆放的几样简陋供品全被掀翻在地,那个用来插香的瓦罐香炉,更是被整个倒扣过来,死死地堵在了坟前的土地。
就在林小满惊骇欲绝之时,他的身体猛地一僵,一股不属于自己的意志强行接管了他的身体。
他的喉咙里发出一阵咯咯的声响,再次开口时,声音己经变得苍老而沙哑,充满了无尽的疲惫与愤怒。
“这是‘断脉煞’!
好狠毒的手段!
有人在用邪法,要断你林家的祖根脉……”林小满知道,是胡三太爷附体了。
“此煞一起,阴阳隔断,祖宗的荫庇再也传不到你身上。
若七日之内不能破此煞,你血脉枯竭,仙缘自毁,到那时,就算大罗金仙下凡也救不了你!”
话音刚落,那股意志便潮水般退去。
林小满“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腿软得像面条,裤裆处传来一阵温热的湿意,竟是吓得差点尿了裤子。
无边的恐惧之后,是滔天的愤怒。
狐三姨的追杀,断脉煞的绝户计,一桩桩一件件,彻底点燃了他骨子里的狠劲。
他颤抖着从地上爬起来,抹了一把脸,眼中迸射出从未有过的凶光。
“老子连死都差点死了,还怕你个挖坟的?”
他咬牙切齿,牙缝里迸出几个字,“不就是七天吗……”他跌跌撞撞地冲回屋里,一把抓起那本残破的《堂单》,双眼赤红,疯狂地翻找着。
既然有“辨妖诀”,就一定有破解邪法的法门!
他要找到破局之法,哪怕那上面记载的是以命换命的邪术,他也在所不惜!
他的手指最终停在了一页残缺的篇章上,那上面用朱砂潦草地画着一些符箓和器物的图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