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的天空,此刻被两种颜色撕裂。
下方是燃烧的、地狱般的红,赤鬼川的岩浆喷涌,将整座城市映照成血海炼狱。
上方是吞噬一切的、绝望的死白,那是初代白王赫尔佐格化身的八岐大蛇,巨大的骨翼遮蔽残月,每一次振翅都卷起裹挟着硫磺与死亡气息的飓风。
路明非就站在这红与白的交界处——东京塔顶端的瞭望台边缘。
狂风撕扯着他破烂的卡塞尔学院校服,露出底下同样伤痕累累的皮肤。
他几乎感觉不到疼痛,胸腔里那颗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窒息感。
因为他的视线,死死盯着下方那个渺小的、正向着地狱中心坠落的红白身影。
她穿着巫女服,像一只折翼的白鸟,义无反顾地冲向八岐大蛇咆哮的巨口。
那巨口深处,是白王赫尔佐格真正的核心,是毁灭的源头,也是绘梨衣唯一能想到的、终结这一切的办法——用她与生俱来的、毁灭性的言灵·审判。
“绘梨衣——!!!”
路明非的嘶吼被狂风撕碎,淹没在巨龙震天的咆哮和城市崩塌的轰鸣中。
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不是凯撒,没有“镰鼬”掌控全场;他不是楚子航,没有“君焰”焚尽八荒;他甚至不是那个能用西分之一生命换来毁天灭地力量的路鸣泽契约者。
他只是路明非,一个衰仔,一个在关键时刻永远慢半拍、永远无能为力的废物。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
绘梨衣抬起了手,纤细的指尖指向那深渊巨口。
没有声音,没有吟唱,只有纯粹到令人灵魂冻结的意志。
路明非仿佛看到无形的领域在她周身展开,空气瞬间降至绝对零度,连飘落的灰烬都凝固在半空。
“审判!”
路明非在心中替她呐喊。
极致的光,极致的热,从八岐大蛇的巨口中猛地爆发!
那不是火焰,而是超越物理法则的分解与湮灭。
白王赫尔佐格凄厉的龙吟响彻天地,巨大的头颅在光芒中寸寸崩解,坚逾精钢的骨骼、流淌着熔岩的血管、蕴含着恐怖力量的肌肉组织……都在那净化一切的白光中化为最原始的粒子,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冰雪。
赢了?
路明非的心脏还没来得及升起一丝希望,就被更深的恐惧攫住。
那毁灭性的白光并未停止!
它像失控的洪流,在摧毁白王头颅的同时,也反噬了它的源头——绘梨衣!
她小小的身体被那恐怖的白色光芒彻底吞没。
路明非目眦欲裂,他看到绘梨衣身上那件巫女服瞬间化为飞灰,裸露的皮肤在强光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脆弱感。
她似乎在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痛苦,身体剧烈地弓起,像一张被拉满到极限即将断裂的弓。
极致的毁灭之后,以绘梨衣为中心,一股肉眼可见的、带着幽蓝色泽的绝对寒气猛地扩散开来!
那寒气并非来自外部,而是从她体内,从她释放“审判”的源头——那颗小小的心脏——爆发出来!
“咔嚓嚓——”令人牙酸的冻结声瞬间压过了所有喧嚣。
刚刚被“神判”之力分解、尚未完全消散的白王残骸,在这股突如其来的寒气下,被强行凝固、冻结!
熔岩般的血液瞬间冷却成黑曜石般的晶体,崩散的骨骼碎片被冰霜强行粘合,巨大的龙颈断口处,一层厚达数米的、闪烁着幽蓝光芒的坚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蔓延、生长!
仅仅数息之间,那庞大如山岳、刚刚还在肆虐咆哮的八岐大蛇残躯,连同它头颅爆裂后形成的巨大创口,竟被生生冻结成了一座狰狞而诡异的……冰雕!
而绘梨衣,就嵌在那冰雕的最中心,心脏的位置。
她像一枚被琥珀封印的远古昆虫,保持着坠落时张开双臂的姿态,悬浮在由白王血肉和幽蓝寒冰构成的巨大“琥珀”之中。
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长长的睫毛上凝结着细小的冰晶,仿佛只是睡着了。
她身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同样幽蓝的冰霜,那冰霜如同有生命般,正缓缓地、持续地向着她心口的位置收缩、凝聚。
整个燃烧的东京都似乎在这一刻寂静了一瞬。
只有寒风卷过冰封巨龙的呜咽。
“绘梨衣——!”
路明非的脑子一片空白,只剩下本能的嘶吼。
他忘记了自己身处高空,忘记了脚下的东京塔正在崩塌。
他像一头绝望的困兽,手脚并用地爬向塔顶边缘,朝着那座冰封巨像的中心扑去!
“不要死!
绘梨衣!
不要死啊!!!”
他重重摔在冰冷的、布满裂纹的瞭望台地面上,又挣扎着爬起,不管不顾地朝着塔外纵身一跃!
风声在耳边呼啸,失重感拉扯着内脏。
路明非眼中只有那片幽蓝冰晶中心那一点微弱的、几乎感觉不到的白色身影。
“路鸣泽!
路鸣泽!
出来!
交易!
我什么都给你!
救她!
救她啊!!!”
他在心中疯狂呐喊。
然而,那个总是带着戏谑笑容的小魔鬼,此刻却毫无回应。
只有一片死寂。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路明非。
他连最后交易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砰!”
他重重地砸落在冻结的龙骸之上。
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眼前一黑,喉头腥甜,几根肋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但他感觉不到痛,或者说,任何肉体上的疼痛都无法与此刻心中的万一相比。
他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扑向那巨大的冰晶。
冰面光滑坚硬,触手是刺骨的寒冷,瞬间就冻麻了他的指尖。
他看到了冰层深处,绘梨衣紧闭的双眼和苍白的嘴唇。
“绘梨衣…绘梨衣…”他徒劳地拍打着冰面,声音嘶哑得像破旧的风箱,“醒醒…别睡…我们回家…我带你回家…”冰层纹丝不动。
那幽蓝的寒冰似乎蕴含着某种奇异的力量,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路明非的眼睛红了。
一股从未有过的、混合着绝望、愤怒和不甘的蛮力从身体深处涌出。
他不再拍打,而是用尽全身力气,攥紧了拳头,狠狠砸向那坚冰!
砰!
指骨瞬间皮开肉绽,鲜血染红了晶莹的冰面。
砰!
又是一拳!
碎裂的骨头刺痛神经,但他毫不停歇。
砰!
砰!
砰!
一下,又一下。
机械而疯狂。
他像一头失去理智的野兽,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撞击着坚不可摧的牢笼。
鲜血在冰面上绽开一朵朵刺目的红花,又被极寒冻结,形成诡异的血冰混合物。
他的拳头很快变得血肉模糊,露出森森白骨。
“打开…给我打开啊!
混蛋!”
他嘶吼着,眼泪混合着血水滴落在冰上。
他不知道砸了多少下,首到双臂麻木,眼前发黑,几乎要昏厥过去。
就在意识即将模糊的边缘——“咔…咔嚓…”一声极其细微、却如同天籁般的碎裂声响起!
路明非猛地一颤,血红的眼睛死死盯住声音来源。
只见在他疯狂锤击的那一小片区域,一道细如发丝的裂纹,正从染血的冰面上缓缓蔓延开来!
希望!
微弱的,却足以点燃濒死之人的希望!
路明非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他不再用拳头,而是用那双己经露出指骨的手,像最原始的挖掘工具,疯狂地抠挖着那道裂缝!
指甲崩裂!
指骨在冰面上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
他感觉不到痛,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挖开它!
把她救出来!
裂缝在他的蛮力下,艰难地扩大着。
冰屑混合着血水簌簌落下。
终于,一个仅容手臂通过的孔洞被强行挖开!
刺骨的寒气瞬间喷涌而出,路明非感觉自己的手臂几乎要被冻僵。
他咬紧牙关,不顾一切地将手伸了进去!
指尖触碰到了冰冷、僵硬、但无比真实的肌肤!
是绘梨衣的肩膀!
路明非的心脏狂跳起来。
他小心翼翼地摸索着,避开那些覆盖在她身上的薄冰,手指颤抖地探向她的脖颈。
没有脉搏?!
巨大的恐惧再次攫住了他。
他屏住呼吸,将耳朵贴在那个冰冷的洞口,不顾脸颊被寒气冻得生疼。
一秒…两秒…三秒…就在他几乎要彻底绝望时,一声极其微弱、缓慢,仿佛随时会断掉的——咚…像一粒微尘落入死寂的深潭。
那是心跳!
极其微弱,极其缓慢,间隔长得令人窒息,但它确实存在!
像风中残烛,却顽强地燃烧着!
“还活着…绘梨衣…你还活着!”
路明非的声音哽咽了,巨大的狂喜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让他几乎瘫软在地。
他立刻小心翼翼地、用尽平生最轻柔的力道,开始扩大冰洞。
他不敢再粗暴地捶击,只能用手指一点点抠,一点点掰。
每一次用力都牵动着血肉模糊的手指,带来钻心的剧痛,但他浑然不觉。
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冰洞终于扩大到足以让他将绘梨衣的上半身小心翼翼地拖抱出来。
她的身体冰冷僵硬得像一块玉石,脸色苍白得透明,嘴唇毫无血色。
那身巫女服早己在“审判”的光芒中化为乌有,此刻仅靠一层薄薄的、紧贴皮肤的幽蓝冰霜勉强蔽体。
最触目惊心的是她的心口位置——那里的冰霜最厚,颜色也最深,幽蓝中透着一丝不祥的惨白。
在那厚厚的冰层之下,似乎有一点极其微弱的、时隐时现的冰蓝色光芒在缓缓跳动,每一次跳动,都让覆盖在她身上的冰霜产生极其细微的波动。
那是她的心脏?
还是…白王残留的东西?
路明非来不及细想。
他脱下自己破烂的外套,颤抖着裹住绘梨衣冰冷僵硬的身体,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尽管他自己也冷得发抖。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熟悉戏谑,却又冰冷得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他身后响起:“啧啧,真是感人的一幕啊,哥哥。”
路明非猛地回头。
穿着考究黑色小西服的路鸣泽,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冰封的龙骸之上。
他双手插在裤兜里,精致的小皮鞋踩在染血的冰面上,纤尘不染。
那张和路明非有几分相似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欣赏悲剧的笑容。
“徒手挖开‘寂灭寒渊’…真是令人感动的愚蠢和执着。”
路鸣泽微微歪头,金黄色的瞳孔在幽暗的光线下闪烁着非人的光芒,目光落在路明非血肉模糊的双手和怀中冰雕般的女孩身上。
“可惜,只是徒劳。”
“路鸣泽!”
路明非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嘶哑地喊道,“救她!
快救她!
无论什么代价,我给你!
西分之一?
一半?
全给你!
救她!”
路鸣泽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却充满了虚伪的怜悯。
“哥哥,你还是不明白。
不是我不想交易,而是…她现在的状态,非常‘有趣’。”
他踱步上前,蹲下身,伸出戴着白手套的手指,隔空点了点绘梨衣心口那层最厚的幽蓝冰霜。
“她用‘审判’强行逆转了毁灭的规则,将白王赫尔佐格残留的‘神性’核心和自身的生命力一起,化作了这层‘寂灭之棺’。
这冰棺保住了她最后一丝心脉不被白王残魂彻底吞噬,但也把她自己锁在了生与死的夹缝里。”
路鸣泽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看到了吗?
心口那点微光?
那是她仅存的‘生命之火’,也是白王残魂的‘灯塔’。
冰棺一旦彻底融化,或者她体内那点微弱的平衡被打破,要么是她的生命之火熄灭,要么…就是白王残魂借着她的躯壳,重燃神火。”
路明非的心沉到了谷底:“那…那怎么办?!”
“办法嘛…”路鸣泽慢悠悠地站起身,打了个响指。
一支造型奇特、闪烁着金属寒光的注射器凭空出现在他手中。
注射器内,流淌着一种粘稠如液态黄金、却又散发着淡淡腥甜气息的液体。
“特制血清。”
路鸣泽将注射器在指尖灵活地转了个圈,“能暂时强化她的生命之火,压制冰棺内的白王残魂,延缓她滑向深渊的速度。
简单说,就是续命。”
“给我!”
路明非毫不犹豫地伸出手。
路鸣泽的笑容倏然收敛,金黄色的瞳孔如同捕食的毒蛇,紧紧锁住路明非:“代价呢,哥哥?
这次可不是西分之一生命那么简单了。”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诱惑和威胁,“她每活一天,都需要一支这样的血清。
而每一支血清,都需要你付出一部分东西…可能是记忆,可能是情感,也可能是…你作为‘人’的本质。”
他微微俯身,冰冷的气息几乎喷在路明非脸上:“告诉我,为了这只注定会拖着你一起坠入深渊的小白鸟,你愿意付出多少?
首到你一无所有,首到你…变成和我一样的怪物?”
路明非看着怀中绘梨衣毫无生气的脸,看着她心口那点微弱的、随时会熄灭的冰蓝光芒。
他想起了那个在夕阳下笨拙地打游戏、在本子上写满“Sakura最好了”的女孩。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没有任何犹豫,只有一片死寂的决绝。
“给她注射。”
路鸣泽脸上的笑容重新绽放,那笑容里充满了达成交易的满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成交。”
冰冷的针尖,刺破了绘梨衣心口覆盖的薄薄冰霜,刺入那跳动着微光的皮肤之下。
金色的液体缓缓注入。
与此同时,路明非感觉自己的灵魂深处,仿佛被什么冰冷而尖锐的东西,狠狠地剜去了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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