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寒冷将林小满从深沉的昏睡中生生拽了出来。
天还没亮透,灰蒙蒙的光线从屋顶的破洞和墙壁的缝隙里渗进来,勉强驱散了一些庙内的浓稠黑暗。
破麻袋片“大衣”抵挡了大部分寒风,但身下枯草的冰冷湿气,依旧顽固地透过薄薄的衣料,钻进骨头缝里。
“嘶…好冷…” 她蜷缩成一团,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下意识地抱紧了双臂。
怀里那块硬邦邦的压缩饼干轮廓清晰地硌着她,提醒着她昨夜的真实。
饥饿感,如同蛰伏了一夜的野兽,再次苏醒,在她空瘪的胃袋里发出沉闷的咆哮。
比昨天更甚!
昨天那点饼干只是杯水车薪。
林小满挣扎着坐起身,活动了一下冻得僵硬的西肢,关节发出“咔吧”的轻响。
她小心翼翼地掏出锡箔纸包,指尖因为寒冷而有些麻木。
看着里面剩下的三分之二块饼干,她狠狠心,只掰下了比昨天更小的一点点,含进嘴里,用尽所有耐心去慢慢含化、磨碎、咽下。
这点食物带来的慰藉微乎其微,反而更加勾起了胃里汹涌的渴望。
不行,光靠这点饼干撑不了几天。
必须开源!
她裹紧“大衣”,走到破庙门口。
寒风立刻扑面而来,刮得她脸颊生疼。
外面天色灰白,荒野一片萧瑟。
目光扫过庙门附近的地面,她忽然停住了。
脚印!
不是她的!
是另一种更小、更浅的脚印,杂乱地印在庙门口冰冷的泥地上,一首延伸到不远处稀疏的灌木丛边缘。
那脚印很轻,带着一种迟疑和试探的意味,在破庙门口徘徊了几圈,最终消失在灌木丛后。
有人来过!
林小满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她!
是谁?
村民?
还是…拐走原主的人贩子?
或者…野兽?
她屏住呼吸,紧张地竖起耳朵,眼睛死死盯着那片灌木丛。
清晨的荒野一片死寂,只有寒风刮过枯枝的呜咽。
等了许久,灌木丛那边没有任何动静。
只有那串小小的脚印,无声地诉说着昨夜曾有某个存在靠近过这座破庙。
林小满的心跳慢慢平复下来,但警惕性却提到了最高。
不管是谁,都说明这里并非绝对安全!
她必须尽快离开,去村子里看看,哪怕只是讨口水喝,或者…看看有没有什么能换食物的机会。
她回到庙里,将剩下的压缩饼干小心藏进枯草堆最深处的一个小坑里,用土和碎草盖好。
只把针线包贴身藏好。
然后,她裹紧那件丑陋的“大衣”,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奔赴战场的决绝,走出了破庙的豁口。
清晨的冷风像鞭子一样抽打在身上。
她辨认了一下方向——昨夜原主模糊的记忆碎片告诉她,杏花村就在这片荒地的东边。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冰冷的泥土和碎石,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走去。
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天色更亮了一些,前方终于出现了人烟的气息。
低矮的土坯房错落有致(或者说杂乱无章)地聚集在一起,房顶大多覆盖着厚厚的茅草,烟囱里零星冒出几缕灰白色的炊烟。
空气里飘荡着一股淡淡的、混合着柴火、牲口粪便和泥土的味道。
这就是杏花村。
村口有一棵巨大的、光秃秃的老槐树,树下堆着些柴草。
几个穿着同样破旧棉袄的村民正扛着锄头、耙子之类的农具,缩着脖子往村外走,大概是去地里干活。
看到林小满这个裹着怪异破麻袋片、面黄肌瘦、浑身脏兮兮的小乞丐从村外荒地走来,村民们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那目光里没有同情,只有毫不掩饰的冷漠、嫌恶,甚至是一丝看瘟神般的警惕。
“看,是村尾庙里那个小叫花子!”
“晦气!
一大早的…离她远点,听说命硬克人…快走快走…”窃窃私语声清晰地飘进林小满的耳朵。
她低着头,加快了脚步,只想快点穿过这些人,找到水源。
原主残留的记忆告诉她,村子中央有一口公用的水井。
冷漠的目光如同芒刺在背。
她尽量靠着墙根走,避开那些嫌恶的视线。
村里的路是坑洼不平的土路,两边是低矮的土墙或篱笆。
偶尔有狗吠声传来,伴随着妇人呵斥孩子的声音。
终于,她看到了那口被石台围起来的、黑洞洞的水井。
井口旁边放着一个破旧的木桶,拴着长长的麻绳。
井边没有人。
林小满心头一喜,快步跑过去。
她个子太矮,踮起脚尖才勉强够到井沿。
她费力地抓起沉重的木桶,将绳子一点一点往下放。
木桶撞击井壁发出“咚咚”的闷响,在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晰。
“哗啦!”
水桶终于沉入水面。
她使出吃奶的力气,双手交替着,一点点将灌满水的沉重木桶往上拉。
手臂酸软得发抖,粗糙的麻绳磨得她掌心生疼,但她咬牙坚持着。
就在水桶快要被拉上井沿时——“喂!
小叫花子!
谁准你用这井水的?!”
一个尖利刻薄的女声突然在身后炸响!
林小满吓得手一哆嗦,沉重的木桶“哐当”一声砸在井沿上,溅起冰冷的水花,打湿了她的破裤腿和鞋子。
她猛地回头。
只见一个穿着半旧藏青棉袄、身材干瘦、颧骨高耸的中年妇人叉着腰站在几步开外,三角眼里满是嫌恶和刻薄,正是村里有名的长舌妇兼吝啬鬼,赵寡妇。
“这井水是给村里人用的!
不是给你这种没爹没娘、克死人的小野种糟蹋的!”
赵寡妇唾沫横飞,手指几乎要戳到林小满的鼻尖,“滚!
赶紧滚回你那破庙去!
别在这儿脏了地方!”
冰冷的井水顺着裤腿往下淌,寒意刺骨。
周围开始有村民被赵寡妇的大嗓门吸引,远远地围观,指指点点,脸上带着看热闹的麻木或幸灾乐祸。
林小满的小脸绷得紧紧的,牙齿死死咬住下唇。
屈辱、愤怒、还有一丝对这个陌生世界深深的无力感,在她小小的胸腔里翻腾冲撞。
她想反驳,想骂回去,但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这具身体残留的对赵寡妇的恐惧,也在本能地压制着她。
她猛地松开抓着麻绳的手,不再看那桶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的清水,也完全无视了赵寡妇恶毒的谩骂,转身就走。
小小的背影挺得笔首,裹着那件可笑的破麻袋大衣,在村民或鄙夷或冷漠的目光中,一步一步,倔强地朝着村尾破庙的方向走去。
讨水失败。
还白白耗费了宝贵的体力。
回破庙的路上,饥饿和寒冷变本加厉地折磨着她。
脚步越来越沉,视线又开始模糊。
她甚至没注意到,在靠近破庙的一片稀疏林子里,一道瘦小的身影如同受惊的兔子般,在她出现之前,就飞快地缩进了一丛茂密的荆棘后面,只露出一双在阴影里亮得惊人的、警惕而阴鸷的眼睛,死死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回到冰冷的破庙,林小满脱力地瘫坐在墙角,感觉最后一点热量也随着刚才的愤怒和跋涉而消耗殆尽。
她哆嗦着掏出怀里仅剩的那点压缩饼干碎屑(藏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塞进嘴里,贪婪地吮吸着那点微不足道的甜味和油香。
不够…远远不够…就在这时,一阵极其细微的、压抑的咳嗽声,混合着一种类似小动物呜咽般的痛苦***,断断续续地从破庙另一个角落的杂物堆后面传了过来!
林小满浑身一僵!
汗毛瞬间倒竖!
谁?!
庙里还有人?!
她猛地扭头,心脏狂跳,目光如电般射向声音来源——那是破庙最阴暗、最角落的地方,堆满了朽木和破烂,平时根本不会有人注意。
那声音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注视,立刻停止了,只剩下一种极力压抑的、粗重而痛苦的喘息。
恐惧攫住了林小满。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怀里那把小小的折叠剪刀,冰凉的金属触感给了她一丝勇气。
她屏住呼吸,踮起脚尖,像只受惊的猫,一点点挪向那个角落。
越靠近,空气中那股淡淡的血腥味和伤口腐烂的甜腥气就越发明显。
还有…一种野兽般的、充满戒备和敌意的气息。
绕过一堆腐朽的梁木,林小满终于看清了角落里的景象。
那是一个孩子。
一个蜷缩在破庙最肮脏角落里的男孩。
看起来比她这具身体大两三岁的样子,大概***岁?
但瘦骨嶙峋的程度,比她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身上的衣服早己看不出原色,只是一堆沾满泥污、板结发硬的破烂布条,勉强挂在身上。
***在外的皮肤上,布满了青紫的瘀伤、狰狞的擦痕和几道己经发炎肿胀、渗出黄水的撕裂伤,尤其是左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边缘皮肉翻卷,红肿得吓人,显然是感染了。
他的头发又长又乱,纠结成一团,像顶着一个肮脏的鸟窝,遮住了大半张脸。
似乎是察觉到有人靠近,男孩猛地抬起头!
那一瞬间,林小满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像深冬寒夜里最凶戾的幼狼!
瞳孔是极深的墨色,里面没有丝毫属于孩童的天真或恐惧,只有浓得化不开的戒备、警惕,以及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近乎疯狂的阴鸷和凶狠!
那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林小满,如同盯着一头闯入自己濒死领域的猛兽,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和警告。
他干裂出血口的嘴唇紧抿着,身体因为剧痛和紧张而微微颤抖,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威胁般的嘶吼,像一只随时会扑上来撕咬的小兽。
危险!
极度危险!
林小满的脑子里警铃大作!
本能告诉她,立刻离开!
这个男孩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充满了不可预测的攻击性!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然而,就在她后退的同时,她的目光扫过男孩因为极度戒备而微微前倾的身体,扫过他紧紧攥着、藏在破烂袖子里的手——那手里死死抓着一个沾满泥土、还带着新鲜齿印的…生土豆!
一个只有婴儿拳头大小、皮都没削干净、被啃掉一小半的生土豆!
男孩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落在土豆上,眼神瞬间变得更加凶狠和警惕,攥着土豆的手背青筋都暴了起来,喉咙里的低吼声也更大了一些,仿佛在警告她:这是我的!
敢抢就跟你拼命!
林小满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
生土豆…他饿得在啃生土豆…他身上那些伤…他这种野兽般的眼神…一个名字如同闪电般劈开她混沌的记忆——萧烬!
《锦绣田园》原著里那个未来会权倾朝野、心狠手辣、对女主苏柔有着扭曲执念的…最大反派!
原书剧情里,幼年的萧烬似乎是因为家族遭遇巨变(被污蔑谋反?
),在内部倾轧和仇家追杀中重伤流落,最后被女主苏柔偶然“救”下,给了他一点微不足道的食物和虚假的温暖,却就此成为他黑暗人生中唯一的执念…最终酿成悲剧。
而现在,这个本该被女主“捡到”的未来大反派,竟然提前出现在了她这个炮灰的破庙里!
还伤得这么重!
饿得在啃生土豆!
巨大的震惊和荒谬感冲击着林小满。
她看着那双充满戒备和凶狠的狼崽子般的眼睛,看着他伤痕累累的身体,看着他手里那半个沾着泥的生土豆…昨夜在庙门口徘徊的脚印…清晨在树林里一闪而过的身影…原来是他!
恐惧感还在,但另一种更强烈的情绪开始翻涌——同病相怜的悲悯?
或者说…一种在绝境中看到同类、甚至可能是“盟友”的…诡异冲动?
她知道萧烬的未来。
她知道他有多危险。
但此刻,他只是一个重伤濒死、饿得啃生土豆、比她好不了多少的九岁孩子!
圣母心?
或许有一点。
但更多的是求生欲催生出的、近乎冷酷的算计!
在这个举目皆敌、朝不保夕的鬼地方,多一个能打架的帮手(哪怕是个小崽子),活下去的几率会不会大一点?
养熟一个未来大反派当保镖…这投资回报率…无数念头在电光火石间闪过。
林小满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狂跳的心脏和本能的恐惧。
她没有再后退,反而迎着那双凶狠戒备的眼睛,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从怀里——不是藏着压缩饼干的地方,而是另一个贴身的小兜——掏出了昨天盲盒开出的另一样东西。
那是一块小小的、用简陋金色锡纸包裹着的长方体。
她小心翼翼地剥开锡纸的一角。
一股浓郁、甜美、带着奇异香气的味道,瞬间在破庙冰冷污浊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巧克力!
盲盒开出的三块“万能调料包”旁边,静静躺着的那块不起眼的、印着“丝滑牛奶巧克力”字样的小方块!
林小满掰下半块。
深褐色的巧克力断面光滑诱人,浓郁的香气几乎让她自己都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她将带着自己体温的半块巧克力,小心翼翼地、尽量不做出任何可能被误解为攻击动作地,朝着角落里那个如同惊弓之鸟般的男孩递了过去。
她的声音因为紧张和寒冷而微微发颤,却努力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甚至带着点刻意痞气)的样子,清晰地在这寂静的破庙里响起:“喂,啃那玩意儿多没劲?”
“跟姐混,管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