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莓蛋糕的奶油在高温下有点化了,黏糊糊地沾在包装盒底部。
我站在千夏家楼下,第三次抬头看那扇永远开着的窗户。
这次我换了件灰色连帽衫,戴了副平光眼镜,还特意在鞋底沾了些泥土——今天我要扮成查电表的。
楼道里飘着饭菜香,谁家在做红烧肉。
我轻车熟路地翻进窗户,落地时故意踢到了地上的小板凳。
"哎呀!
"我粗着嗓子叫了一声。
客厅里传来一阵慌乱的动静,接着是玻璃杯碰倒的声音。
我探头看去,千夏正手忙脚乱地用抹布擦茶几,水渍己经漫延到那本盲文书上了。
"请问是..."她转向我的方向,鼻尖上还沾着一点水珠。
"电业局的。
"我压低声音,"例行检查。
"她嘴角微微抽动,像是在忍笑:"这样啊...电表在厨房那边。
"我注意到茶几上摆着两杯茶,一碟切好的苹果,还有一盘卖相不太好的小饼干。
上次来的时候这些东西可没有。
她是在等人?
还是说..."您要喝茶吗?
"千夏摸索着端起茶杯,"刚泡的茉莉花茶。
"茶杯在她手里微微晃动,几滴茶水溅到她手腕上,她却像感觉不到烫似的。
我看着她泛红的指尖,突然明白了——这些是为"访客"准备的。
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会对闯入者保持警惕,但她却在期待,甚至准备了茶点。
"谢谢。
"我接过茶杯,故意让手指碰到她的。
这次她的指尖是温热的。
我装模作样地在厨房转了一圈,其实在观察她家的细节。
冰箱上贴着盲文便签,橱柜把手都系着铃铛,地上没有半点杂物——这个空间为盲人设计得堪称完美,却完美得让人窒息。
"最近用电还正常吗?
"我随口问道,靠在厨房门框上看她。
千夏正用手指轻轻抚过那盘饼干,像是在确认摆放位置。
听到我的问题,她抬起头,雾蒙蒙的眼睛对着我左肩的位置:"很正常。
就是...冰箱有时候会突然响起来,吓我一跳。
"她说这话时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涡,我突然意识到她在跟我分享生活里的小事。
对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人来说,这种分享意味着什么?
"我看看。
"我打开冰箱,里面整齐地码着几盒牛奶和用盲文标注的保鲜盒。
角落里放着半个西瓜,上面插着勺子——独居的人才会这样吃西瓜。
我的手指碰到冷藏室后壁,果然有块地方结霜了。
我顺手调整了温控器,冰箱发出轻微的嗡鸣。
"修好了。
"我说。
千夏惊讶地睁大眼睛:"真的吗?
上次维修工说这冰箱太老了,建议我换新的。
""那家伙肯定想赚提成。
"我脱口而出,立刻后悔了。
电业局的人怎么会知道维修工的事?
但千夏只是抿嘴笑了笑,递给我一块饼干:"尝尝看?
我第一次做曲奇。
"饼干形状歪歪扭扭,边缘有些焦黑。
我咬了一口,甜得发齁,但还是很给面子地吃完了。
她侧耳听着我咀嚼的声音,手指紧张地绞着裙边。
"好吃吗?
""嗯。
"我又拿了一块,"就是糖放多了。
"她扑哧笑出声,随即捂住嘴,耳尖泛红。
阳光透过纱帘照在她脸上,我能看清她脸颊上细小的绒毛。
这一刻她看起来像个普通的女大学生,而不是那个车祸新闻里"幸存者"栏中冰冷的名字。
"您..."她犹豫了一下,"下次什么时候来查电表?
"我看着她期待又强装镇定的表情,喉咙突然发紧。
她明知我不是电业局的,却配合着这个拙劣的谎言。
我们之间开始形成一种奇怪的默契,像两个孩子在玩过家家。
"下周三。
"我鬼使神差地说,"记得关好门窗,最近这栋楼遭过贼。
"她点点头,嘴角却悄悄上扬。
我们都知道下周三窗户依然会开着。
临走前我借口上厕所,实则溜进了她的卧室。
梳妆台上那个相框被擦得一尘不染,录音机旁边多了几盘贴着盲文标签的磁带。
我凑近看,标签上写着"妈妈的声音-生日祝福"、"爸爸讲童话故事-第三卷"。
床头柜抽屉半开着,里面露出一角白色药瓶。
我轻轻拉开,是抗抑郁药,己经吃了一半。
药瓶下面压着一张医院复诊单,日期是上周。
"您还在吗?
"千夏的声音从客厅传来。
我赶紧合上抽屉:"来了!
"经过书桌时,一本摊开的盲文笔记本吸引了我的注意。
页面上密密麻麻的凸点组成某种规律,旁边还放着支盲文笔。
我忍不住用手指摸了摸,凸点硌着指腹的感觉很奇妙。
这是她的日记吗?
"找到您了。
"千夏突然出现在门口,吓得我差点跳起来,"卫生间在另一边。
""抱歉,走错了。
"我尴尬地往外走,却听见她在身后轻声说:"那是我的诗集。
"她顿了顿,"如果您好奇的话。
"我的后背一阵发麻。
她怎么知道我在摸她的本子?
然后我想起来——盲人对声音极度敏感,我刚才碰本子的动静肯定逃不过她的耳朵。
"我...该走了。
"我狼狈地走向窗户。
千夏没有挽留,只是说:"下周三见,电业局先生。
"这次我没有翻窗,而是堂堂正正走了正门。
关门时我听见她哼起歌来,调子轻快却有点走音,是首老掉牙的流行歌。
回到家后,我立刻上网订购了盲文入门教材和点字板。
快递第二天就到了,我像个备考的学生一样,趴在茶几上一个点一个点地扎着厚纸板。
字母A是一个点,B是两个竖排的点...到半夜我的手指尖都磨红了,才勉强记住二十六个字母的盲文样式。
周三早上,我比约定时间早到了两小时。
千夏的窗户果然开着,纱帘随风轻轻摆动。
我躲在对面楼的楼梯间,用望远镜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她今天穿了件淡黄色连衣裙,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
我看见她仔细地把饼干摆进新买的卡通碟子里,又摸了摸茶杯的位置。
然后她突然转向窗户,准确无误地"看"向我的方向,吓得我差点摔了望远镜。
难道她发现我了?
不可能,隔着这么远...首到一只麻雀落在她窗台上,我才松了口气。
她是在听鸟叫。
但接下来的事让我瞠目结舌——她对着窗户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然后慢慢、慢慢地,把原本靠窗放的一盆绿植挪到了茶几上,腾出了一块明显的空地。
她在给我留位置。
我放下望远镜,胸口像塞了一团棉花。
这个游戏己经超出了我最初的恶作剧范畴,变得...变得像某种奇怪的约会。
更可怕的是,我发现自己竟然在期待。
中午十二点整,我换上自来水公司的工作服,拎着工具箱走向她的公寓。
这次我带了两个芒果,据水果摊老板说特别甜。
敲门还是翻窗?
我犹豫了几秒,最终选择了前者。
毕竟上次说了要她关好门窗。
门开了条缝,千夏的脸出现在阴影里。
她今天涂了淡淡的唇彩,闻起来像草莓味。
"您好,查水表的。
"我说。
她嘴角抽动了一下,把门开大了些:"请进。
我刚好泡了薄荷茶。
"茶几上摆着那盘饼干,旁边是我上次随口夸过的茉莉花茶。
阳光照在我们之间的空地上,那里本该放着一盆碍事的绿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