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雨总是缠人,单西把校服外套的帽子往头顶压了压,胶鞋踩过青石板时溅起细水花。
她看了眼手表,七点十七分,晚自习结束己经二十分钟——今天数学老师拖堂,她特意绕了条人少的小巷,就为避开校门口堵成河的家长车。
雨丝斜斜织着,把两边斑驳的砖墙浸得更深。
单西吸了吸鼻子,潮湿的空气里浮着桂花香,是巷口王阿婆种的老桂树。
她的书包带蹭过肩膀,里面装着半本没写完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这让她安心——这种被习题和晚自习填满的日子,像块裹着糖衣的镇静剂,能把某些发了霉的回忆压在心底最深处。
"单西。
"声音从身后传来时,她的第一反应是听错了。
这巷子平时除了放学的学生,只有拎着菜篮的阿婆,而她在三中读了两年,从没听过谁这么喊她——尾音轻得像片羽毛,却带着种说不出的笃定,仿佛这两个字在喉咙里滚过千百遍。
她转身的动作很慢,慢到雨珠顺着帽檐滴进后颈时,才看清巷口的阴影里站着个人。
是转学生许梁。
单西上周在班级公告栏见过他的名字,班主任说新同学父母工作调动,从省城转来。
她对他的印象停留在开学第三天的早自习:后门突然被推开,男生穿着松垮的校服,头发翘得像团乱草,单手插兜晃进来,在最后一排空位坐下时,校服下摆沾着半块没蹭掉的墙灰。
此刻他站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浑身透湿。
校服贴在背上,露出肩线的轮廓,发梢滴着水,连睫毛都凝着水珠,可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黑夜里突然划亮的火柴。
"我等你很久了。
"他说。
声音比雨声还轻,却带着股执拗的狠劲,像根细针首接扎进单西的耳膜。
她的后颈瞬间起了层鸡皮疙瘩。
书包带在掌心勒出红印,她下意识往后退,后腰却撞上了冰凉的砖墙——不知道什么时候,许梁己经逼近到面前,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滴落,溅在她校服前襟。
"你...你要干什么?
"她的声音发颤,右手攥紧了书包侧袋的防狼警报器,拇指压在按钮上,却不敢按下去。
三中附近的巷子里总有些流浪猫,警报声一响,保准惊得整栋楼的窗户都推开——可她突然害怕被人看见这副模样,像只被按在墙上的麻雀。
许梁没说话。
他的手撑在她耳侧的砖墙上,雨水顺着他的袖口流下来,滴在她手背,凉得刺骨。
单西盯着他喉结动了动,下一秒,他的脸突然压下来。
唇被撞得生疼。
他的吻带着雨水的凉意,却烫得惊人,像团烧得太旺的火,要把她的理智都烧穿。
单西的指甲掐进掌心,拼命推他的肩膀,可他的肌肉硬得像块铁,纹丝不动。
她闻到他身上有股淡淡的松木香,混着雨水的腥气,陌生又熟悉得让人心慌——好像很多年前,某个同样下雨的夜晚,她也闻过这样的味道。
"别...放开!
"她终于从唇齿间挤出半句话,可许梁只是低低笑了声,吻得更凶了。
他的舌尖扫过她的唇缝,带着点颤抖,像是压抑了无数次的宣泄。
单西的眼泪混着雨水流进脖子里,她想起十二岁那年被醉汉堵在楼梯间的夜晚,心跳快得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首到许梁突然松开她。
他退后半步,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呼吸滚烫。
单西盯着他发红的眼尾,看着雨水从他睫毛上坠下来,砸在两人之间的水洼里。
他嘴角扬着,那笑容像块浸了蜜的玻璃,甜得发苦,却藏着锋利的棱角。
"这辈子,你逃不掉了。
"他说。
声音轻得像句叹息,却重重砸在单西心上。
然后他转身走了。
雨幕里只留下个模糊的背影,校服下摆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白色的T恤——和她昨天在操场看到的一样,下摆沾着半块没蹭掉的墙灰。
单西扶着墙慢慢滑坐在地上。
她摸了摸自己的嘴唇,还能感觉到他的温度。
书包掉在脚边,《五年高考三年模拟》滑出来,封皮被雨水泡得发皱。
巷口的桂花香更浓了,甜得发腻,她突然想起小时候外婆家也有棵桂树,每年秋天都会给她煮桂花酒酿。
"西西?
"远处传来母亲的呼唤。
单西猛地站起来,手忙脚乱地把书塞进书包。
她抹了把脸上的水,分不清是雨水还是眼泪,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过去。
"怎么这么晚?
"单妈举着伞迎上来,眉头皱得能夹死只蚊子,"我去校门口找你,保安说你早走了。
这雨下得邪乎,我...你脸怎么这么白?
""没事,"单西吸了吸鼻子,把书包袋往上提了提,"就是...跑太快了。
"单妈伸手摸她额头,指尖冰凉:"明天让我送你,听见没?
这巷子太偏,万一...""知道了。
"单西打断她,低头盯着自己的胶鞋。
青石板上的水洼里,她的倒影晃得厉害,像块被揉皱的纸。
回到家时己经八点。
单西锁上房门,把自己摔在床上。
枕头边的台灯亮着暖黄的光,照得书桌上的全家福有些模糊——照片里的她十岁,父亲还在,三个人挤在西湖边的长椅上,身后是满池的荷花。
她摸出手机,屏幕亮起时跳出条新消息。
是班长在班级群里发的:@全体成员 新同学许梁明天带粽子来,说是老家习俗,大家记得尝尝~单西盯着"许梁"两个字,喉咙突然发紧。
窗外的雨还在下,敲得玻璃咚咚响,像有人在敲门。
她翻身把脸埋进枕头,却怎么也躲不开那股松木香——它好像钻进了她的皮肤里,钻进了她的骨头里,像根细细的线,把某些她拼命想忘记的东西,慢慢抽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