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半,单西的床头闹钟刚响第一声,就被她按了下去。
雨声不知何时停了,窗台上的水珠顺着玻璃往下淌,在她的课表上洇出个淡蓝的圆斑。
枕头边还残留着昨夜的松木香,她闭了闭眼,翻身时碰到书包带——里面那盒粽子硬邦邦的,硌得肋骨生疼。
"西西!
"单妈敲了两下门,声音裹着厨房的油腥气挤进来,"王奶奶今早特意送了粽子,说要你给对门小许捎一盒。
"单西的手指在床单上绞出褶皱。
她记得昨夜班级群里班长的消息,也记得王奶奶隔着院墙喊"小许是我孙子"时,自己手里的玻璃杯"咔"地裂开条缝——原来那个在雨里吻她的人,是从小照顾她的王奶奶的孙子。
"妈,我不想去。
"她把脸埋进被子,声音闷得像块浸水的布。
"这哪由得你?
"单妈推门进来,手里端着碗酒酿圆子,白气模糊了她眼下的青黑,"王奶奶昨天看你淋了雨,特意包了蜜枣馅。
咱们住对门这么些年,这点情面要给的。
"单西望着碗里浮起的桂花,喉咙突然发紧。
小时候王奶奶总给她煮桂花酒酿,可自从父亲去世后,母亲再没让她进过王奶奶家院门——她说王奶奶的孙子"克父克母",说那孩子眼神像团烧不透的火。
"快点。
"单妈把碗往床头柜一放,伸手扯她的被角,"你要是磨蹭到七点,王奶奶该以为我们嫌弃她了。
"单西攥着那盒粽子下楼时,晨雾还没散。
对门的朱漆门半开着,她站在台阶上,能看见门内青石板上晾着的粽叶,水滴滴答答落进瓦罐,溅起细小的水花。
"单同学?
"许梁的声音从门后传来,带着刚醒的沙哑。
单西的手指猛地收紧,塑料盒硌得掌心发红。
她抬头,正撞进他半眯的眼睛里——眼尾还沾着点睡意的软,可眼底那团火,和昨夜雨幕里的一模一样。
他倚着门框,灰色家居服松松垮垮挂在肩上,锁骨在雾里若隐若现。
单西的目光刚扫过他喉结,就听他低笑一声:"来送粽子?
""王奶奶让我...""哦。
"他伸手接过盒子,指腹擦过她发颤的手背。
单西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却见他转身走向院角的垃圾桶,盒盖"啪"地打开,蜜枣粽裹着粽叶"咚"地落了进去。
"许梁!
"单西的声音尖得像根针,"王奶奶特意包的——""我不吃甜的。
"他歪头看她,嘴角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再说了,单同学这么积极,该不会是想和我拉近关系?
"晨雾里飘来桂花香,甜得发苦。
单西望着垃圾桶里的粽子,突然想起十岁那年。
她蹲在王奶奶家桂树下剥毛豆,许梁从树后跳出来,抢了她的毛豆扔进水沟,说"脏东西也敢吃"。
那时她蹲在地上哭,他站在旁边笑,和现在的表情一模一样。
"你有病。
"她咬着牙说完,转身就跑。
胶鞋踩过水洼,溅起的水打湿了裤脚,可后颈那道视线像团火,烧得她皮肤发疼。
"单西!
等等我!
"单西跑得太急,在巷口和宋城撞了个满怀。
男生手里的豆浆洒了半杯,顺着她校服袖子往下淌。
"对...对不起。
"她手忙脚乱掏纸巾,却被宋城笑着拦住:"我是宋城,许梁的朋友。
"他指了指前面慢悠悠晃过来的身影,"那家伙说你是他邻居,我就猜能在这儿碰到你。
"许梁不知什么时候点了根烟,青烟在他指尖蜷成小蛇。
见单西看过来,他把烟蒂按在墙上,白墙立刻洇出块焦黑——和昨夜校服上的墙灰,位置分毫不差。
"走啊。
"宋城勾住许梁的脖子往学校带,"老班说今天要给你调座位,可别又迟到。
"许梁任他拽着走,目光却始终黏在单西身上。
单西垂眼盯着地上的水痕,听见他低低的笑:"单同学跑这么快,是怕我?
"高三(3)班的门帘被风掀起时,单西正往课桌上贴便利贴。
她写了一半的"专注"被阴影笼罩,抬头就见许梁倚在门框上,班主任张老师在他身后搓手:"许梁同学刚转来,就坐最后一排吧,靠窗那个空位。
"教室里响起细碎的议论。
单西的座位在第三排中间,可当许梁踢开椅子坐下时,她后颈的汗毛全竖起来了——那位置正对着她的后脑勺,像双随时会落下来的手。
"都安静!
"张老师拍了拍讲台,"数学卷子发下去,十分钟后小测。
"单西低头翻书包,铅笔盒突然"当啷"掉在地上。
她弯腰去捡,后颈一凉——一块橡皮精准砸在她肩胛骨之间。
"单西?
"张老师从讲台上探头。
"没事。
"她捡起橡皮,转身时撞进许梁的眼睛里。
他支着下巴看她,眼尾上挑的弧度像把钩子,见她回头,立刻露出纯良无害的笑:"巧啊,我橡皮掉了。
"可那橡皮上还沾着他指尖的温度,单西捏着它,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响,恍惚间又回到昨夜雨里,他贴着她耳朵说"逃不掉"——现在想来,那不是威胁,更像句预言。
"许梁。
"张老师敲了敲黑板,"上课别走神。
"许梁应了声,却把课本竖起来,在扉页上画了只张牙舞爪的猫。
单西盯着他笔走龙蛇的背影,突然听见他压低的声音,混着窗外的风声钻进耳朵:"单西,你猜下节课,我会不会逃课?
"他的笔尖在"猫"的眼睛上点了个重重的墨点,像团烧得正旺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