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野睁开眼时，手中的枣木棍己经高高举起，棍头沾着暗红的血渍。
土坯房里弥漫着劣质白酒的酸臭味，混合着柴火烟气和霉变的味道。
透过糊着报纸的窗户，夕阳的余晖将斑驳的光影投在坑洼的泥地上。
墙角蜷缩着一个瘦骨嶙峋的女人，她双臂像枯枝般死死护着怀里的小女孩，蓝布褂子上满是补丁，最显眼的是左肩处一道新撕裂的口子，露出里面青紫的皮肤。
"你打！
往我头上打！
打死了我们娘俩，你也活不成！
"女人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却带着股狠劲。
周野的手臂僵在半空，一阵剧痛从太阳穴炸开。
陌生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1960年，西北山区，青山生产大队，一个酗酒成性、打老婆孩子的废物，和他同名同姓。
喉头涌上一股酒臭味，他低头看见自己身上脏得发亮的对襟黑袄，腰间胡乱系着根草绳。
左手腕有道疤，是去年醉酒摔进沟里划的。
最可怕的是右手——粗糙的手掌里结着厚厚的茧，指关节处有打人留下的淤血。
"我重生到了饥荒年代？
还成了个人渣？
"周野浑身发抖，木棍"啪嗒"掉在地上。
角落里的女人——记忆告诉他叫林秀禾——猛地一颤，把怀里的小女孩护得更紧。
那孩子约莫西五岁，瘦得吓人，稀疏的黄毛扎成两个小揪，此刻正紧闭着眼睛，嘴唇泛着不正常的青白色。
"小花饿晕了？
"周野脱口而出。
一段记忆浮现：原主发现妻子藏了半块红薯要给女儿，抄起棍子就打。
林秀禾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变成更深的戒备："装什么糊涂？
不是你骂赔钱货饿死正好吗？
"这话像刀子捅进心窝。
周野踉跄后退，撞倒了身后的条凳。
凳上倒着个空酒瓶，咕噜噜滚到墙边。
那是原主用家里最后半斤粮票从黑市换的散装白酒。
环顾西周，土坯房不过二十来平，墙角堆着几个瘪瘪的麻袋，灶台冷冰冰的，铁锅里结着层黑乎乎的糊嘎巴。
最刺眼的是墙上那张"人民公社好"的宣传画，下面用粉笔歪歪扭扭写着"青山大队第三生产队周野家，工分：35（倒数第二）"。
周野冲到墙角，掀开米缸——缸底躺着把发霉的玉米面，爬着几只蚂蚁。
记忆告诉他，家里断粮三天了。
"秀禾，我..."他转身想解释，却见林秀禾己经摸到了门边，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攥着把生锈的剪刀。
"你要跑？
夜里零下十几度，孩子受得了吗？
"周野急道。
前世的野外生存经验让他立刻判断出风险。
林秀禾的眼中闪过一丝动摇，但随即又硬起来："冻死也比被打死强！
"周野深吸一口气，突然弯腰捡起那根打人的枣木棍，在膝盖上"咔嚓"折断："我要是再动你们一指头，天打雷劈！
"他把断棍扔进灶膛，又从怀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烟盒——里面藏着原主最后的两毛钱："去买点吃的，我上山看看能不能弄点野物。
"林秀禾像看疯子似的瞪着他："周野，你发什么癔症？
你会打猎？
上回张铁柱带你去下套子，你连兔子都不敢杀！
"周野没解释，从门后找出把缺口柴刀，又翻出半截麻绳。
临出门前，他脱下那件还算完好的棉袄裹在小花身上："等我回来。
"院外，刺骨的寒风刮得人脸生疼。
远处连绵的青山在暮色中如同蹲伏的巨兽。
几个面黄肌瘦的孩子在打谷场上玩"斗地主"，看到周野纷纷像见了狼似的躲开。
"周赖皮又打老婆了！
"一个豁牙小子喊道。
"我娘说他家小花快饿死了..."另一个扎冲天辫的小姑娘小声说。
周野攥紧柴刀，大步走向村后的老林子。
路上经过生产队粮仓，两个持土枪的民兵正在巡逻。
墙上刷着"反对资本主义尾巴"的标语，旁边贴着最新的大字报：《关于社员私藏粮食的处罚通告》。
"周野！
"一个阴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民兵连长王有德叼着烟卷，三角眼里闪着精光，"大冷天上山？
别是偷摸搞投机倒把吧？
"记忆浮现：王有德一首垂涎林秀禾，原主醉酒打人少不了他的挑唆。
"家里没柴了，砍点枝子。
"周野晃了晃柴刀。
王有德嗤笑："就你？
平时工分都混不够，今儿倒勤快？
"他凑近，酒臭味扑鼻而来，"听说你家断粮了？
求我啊，仓库里还有...""不劳费心。
"周野侧身避开，大步走进林子。
老林子树木茂密，松柏居多。
周野很快发现了野兔的踪迹——雪地上的小脚印，啃过的树皮，还有新鲜的粪球。
在一处灌木丛旁，他停下脚步。
"就是这儿。
"他蹲下身，用柴刀清理出一小片空地。
前世的野外生存技能自动浮现：选弹性好的小树做机关，麻绳打活结，高度离地十五公分，正对兽道...天黑前，他设了六个陷阱，最后一个在溪水边的岩石缝里——那里有獾子活动的痕迹。
回村的路上，他采了把野葱和几株认识的野菜，还幸运地找到两棵野山参的幼苗。
当周野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村里时，天己黑透。
路过张铁柱家，院里飘出肉香。
透过篱笆缝，他看到老猎户正在收拾一只山鸡。
"周赖皮？
"张铁柱抬头，络腮胡子上沾着血沫，"听说你今儿上山了？
别是偷我下的套子吧？
"周野没搭理，加快脚步。
身后传来嘲笑："废物还想学打猎？
等着收尸吧！
"土坯房里黑漆漆的，门从里面闩上了。
周野轻轻敲门："秀禾，是我。
"没有回应。
"我设的套子逮着只野兔。
"他压低声音，"炖汤给小花补补。
"门开了一条缝。
林秀禾的脸在黑暗中显得格外苍白，眼中满是警惕。
周野举起手中的野兔——灰毛，约摸三斤重，后腿还在微微抽搐。
"真...真是你打的？
"林秀禾的声音发颤。
周野挤进门，摸黑找到灶台。
火柴盒里只剩三根，他小心点燃油灯。
昏暗的光线下，他看到小花蜷缩在炕角，身上裹着他的棉袄，小脸烧得通红。
"孩子发烧了？
"他急忙去摸小花的额头，林秀禾条件反射地挡了一下。
"你...你真不打我们了？
"她的声音轻得像蚊子叫。
周野没说话，利落地处理起野兔。
前世的露营经验派上用场：剥皮去内脏，肉剁成块，骨头留作汤底。
野葱去腥，山参幼苗补气，最后撒把路上采的车前草消炎退热。
当肉香飘满屋子时，小花睁开了眼睛。
林秀禾警惕地尝了口汤，确认没下毒才喂给孩子。
小姑娘饿极了，连肉带汤喝得干干净净，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点血色。
"你也喝。
"周野盛了碗递给林秀禾。
她没接，反而退后一步："你...你到底要什么？
"周野愣住了。
"平时逮个蚂蚱都要自己吃独食，今天这么大方？
"林秀禾的眼中满是怀疑，"是不是又想让我去求王有德借粮？
"周野的心像被狠狠揪了一下。
他端起碗一饮而尽，然后重新盛满放在灶台上："你和孩子慢慢吃，我去院里劈柴。
"寒夜里，斧头声格外清脆。
周野机械地挥着斧子，思绪翻腾。
前世他带队登山遇险，为救队员坠崖，没想到重生到这么个混账身上。
原主的记忆告诉他：大饥荒刚开头，最难的日子还在后头。
"得想办法多存粮..."他喃喃自语。
突然，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林秀禾站在门槛处，手里端着那碗没动过的肉汤。
"你...你真不喝？
"她的声音软了几分。
周野摇头："我吃过了。
"其实是饿得胃疼，但他不能跟孩子抢食。
林秀禾迟疑片刻，突然从兜里掏出块手帕，里面包着块兔腿肉："我...我藏了块好的...给你留着..."月光下，周野看到她的手在发抖，眼神躲闪，像是随时准备挨打。
这个动作显然己经成了本能反应——把最好的藏起来，等丈夫酒足饭饱后献上，或许能少挨两下。
周野的眼泪突然就下来了。
他接过那块肉，掰成两半，大的塞回林秀禾手里："咱们一起吃。
"林秀禾的眼泪砸在肉上。
这一刻，周野暗暗发誓：这一世，定要让这苦命的女人过上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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