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椅滑动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苏倾鸾端着茶杯,缓缓转过身。
她看向那个从屏风后出来的男人。
她的新婚丈夫,大夏国的战神,残王萧玦。
他穿着一身与她同款的红色喜服。
繁复的金线刺绣,衬得他面容苍白,近乎透明。
他的五官,如同冰雪雕琢而成,俊美得不似凡人。
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比千年寒潭还要冰冷。
里面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死寂的漠然。
他静静地坐在轮椅上。
双腿被宽大的喜袍遮盖着,看不出具体情形。
可那份从骨子里透出的颓败与戾气,却像一张无形的网,笼罩了整个房间。
他就是萧玦。
苏倾鸾的心中,闪过这个念头。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没有新婚夫妻的羞涩与喜悦。
只有冰与火的碰撞,刀与剑的交锋。
萧玦的视线,扫过地上的那把匕首。
又扫过苏倾鸾身上那件沾染了些许尘土的嫁衣。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苏倾鸾那张清冷绝美的脸上。
他的薄唇,轻轻牵动了一下。
那不是笑。
那是一种极致的嘲讽。
“有点意思。”
他的声音,像碎冰撞击玉石,清冽,却又带着一种磨砺过的沙哑。
“本王还以为,娶回来的是个只会哭闹的傻子。”
“没想到,还是个会咬人的小野猫。”
苏倾鸾没有说话。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眼前的男人,比传闻中更加危险。
他就像一头蛰伏在黑暗中的猛兽。
哪怕身受重伤,依旧獠牙锋利,爪牙骇人。
萧玦操纵着轮椅,缓缓向她靠近。
轮椅的滚轮,从那把掉落的匕首上,碾了过去。
发出“咯吱”一声刺耳的摩擦声。
他在她面前停下。
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不,应该说是仰视。
他坐着,她站着。
可他的气场,却强大到足以碾压一切。
“你叫苏倾鸾?”
他问道,语气平淡,像是在确认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
“是。”
苏倾鸾回答,只有一个字。
“将军府的嫡女?”
“是。”
“那个传说中,痴傻了十几年的苏倾鸾?”
“是。”
萧玦的眼中,终于透出了一丝玩味。
“一个傻了十几年的女人,会武功?”
“能一眼看出茶水里有毒?”
“还能……反杀本王府里的刺客?”
他的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锥子,首刺人心。
苏倾鸾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王爷信传闻,还是信自己眼睛看到的?”
她反问道。
萧玦发出一声低沉的笑。
笑声里,充满了冰冷的寒意。
“本王谁都不信。”
“本王只信死人。”
他伸出一只手,轻轻捏住了苏倾鸾的下巴。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像一块万年不化的寒冰。
“你很聪明。”
“比本王想象的,要聪明得多。”
“只可惜……”他的拇指,轻轻摩挲着苏倾huana光洁的皮肤。
“聪明的人,往往活不长。”
苏倾鸾能感觉到,从他指尖传来的,那毫不掩饰的杀意。
这个男人,真的想杀了她。
“你活不过今晚。”
萧玦的声音很轻,像情人間的呢喃。
却说着最残忍的话。
“无论是派你来的人,还是本王。”
“都不会让你,看到明天的太阳。”
苏倾鸾的身体,微微绷紧。
她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毒素,又开始有复发的迹象。
她的指尖,再次传来那种熟悉的麻木感。
她用血强行压制毒素,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她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但她不能退缩。
一旦露出丝毫的怯懦,眼前的男人,会毫不犹豫地拧断她的脖子。
苏倾鸾的眼中,忽然闪过一抹异样的光芒。
她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向前走了一步。
她俯下身,凑到萧玦的面前。
两人的脸,相距不过一指的距离。
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草药与血腥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王爷说得对。”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诡异的魅惑。
“我也觉得,我活不过今晚。”
“不过……”她话锋一转。
“在我死之前,我很想知道一件事。”
萧玦的眉梢,微微挑起。
他没有说话,示意她继续。
苏倾鸾的目光,缓缓下移。
落在了他那双被喜袍遮盖的腿上。
“王爷的腿,真如外界所传,是在战场上,被敌军的重骑碾碎的吗?”
她问道。
萧玦的眼神,瞬间冷了下去。
那股死寂的漠然,瞬间被狂暴的戾气所取代。
整个房间的温度,仿佛都骤降了几分。
“你找死!”
他扼住她下巴的手,猛然收紧。
苏倾-鸾的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她感觉自己的下颌骨,都快要被他捏碎了。
但她没有求饶。
她的嘴角,反而向上扬起。
勾起一个惊心动魄的弧度。
“看来,我猜对了。”
“王爷的腿,根本不是外伤。”
她一字一顿地说道。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狠狠地钉在萧玦的心上。
萧玦眼中的杀意,几乎要凝成实质。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苏倾鸾忍着剧痛,艰难地开口。
“王爷中的毒,和我中的毒,很像。”
“都是神经毒素。”
“只不过,我中的是急性的。”
“而王爷你……”她看着他的眼睛,清晰无比地吐出了接下来的话。
“你中的,是慢性的。”
“一种可以常年累月,一点点蚕食你的神经,让你在无尽的痛苦中,慢慢变成一个废人的毒。”
轰!
苏倾鸾的话,如同一道九天玄雷,狠狠地劈在了萧玦的头顶。
他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震惊。
不可置信。
还有一丝,被瞬间看穿所有秘密的……狼狈。
他扼住她下巴的手,不自觉地松开了几分。
怎么可能?
这件事,是他最大的秘密。
除了他自己,和那个己经死了的亲信,绝不可能有第三个人知道。
眼前的这个女人……她到底是谁?
“你胡说八道!”
萧玦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波动。
“本王的腿,就是被北燕的铁骑所伤!”
“这是全天下人都知道的事!”
“是吗?”
苏倾鸾揉了揉自己发红的下巴,轻轻地笑了。
“外伤,确实有。”
“但那只是表象。”
“是下毒之人,为了掩盖真相,故意制造的假象。”
“真正让你站不起来的,是你体内的毒。”
她一边说,一边缓缓地蹲下身。
她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放在了萧玦的膝盖上。
隔着厚厚的喜袍,她都能感觉到,他腿部肌肉的僵硬与萎缩。
“这种毒,很罕见。”
“它源自西域,名为‘蚀骨’。”
“中毒之人,初期只会感到双腿乏力,关节酸痛。”
“很容易被误诊为,行军打仗留下的旧伤。”
“等到毒素深入骨髓,神仙难救。”
苏倾鸾的手,顺着他的膝盖,轻轻向上抚摸。
“王爷每到阴雨天,是不是会感觉双腿如万蚁噬骨,痛不欲生?”
萧玦的身体,猛地一颤。
“每到午夜子时,是不是会感觉下肢冰冷如铁,毫无知觉?”
萧玦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你的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越来越难以控制。”
“这不是你的本性。”
“这是毒素开始侵蚀你的中枢神经,影响你的情绪所致。”
“我说的,对吗?”
苏倾鸾抬起头,迎上了他那双写满了惊涛骇浪的眼眸。
房间里,落针可闻。
萧玦死死地盯着她。
像是要将她的灵魂,都看穿。
他引以为傲的城府,他坚不可摧的伪装。
在这一刻,被眼前的女子,撕得粉碎。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对。
这些年来,他所承受的所有痛苦和折磨,都被她轻描淡写地,一一道破。
这种感觉,就像一个赤身裸体的人,被人毫不留情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无所遁形。
良久。
萧玦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当他再次睁开时,眼中的戾气与杀意,己经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探究。
“你到底是谁?”
他问道,声音己经恢复了平静。
但这种平静之下,却隐藏着更加汹涌的暗流。
苏倾鸾站起身。
她能感觉到,自己身体的麻木感,越来越强烈。
她快要撑不住了。
她必须在倒下之前,为自己争取到一线生机。
“我是谁,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蛊惑。
“我能解你的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