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桌上的台灯投下一圈暖黄的光，将厉景洲的侧脸轮廓勾勒得愈发深邃。
王特助抱着一叠沉甸甸的文件站在桌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最上面那份标着“恒裕公司”字样的报告，犹豫了片刻才开口：“厉总，这是恒裕公司最新的财务分析和人员结构表。
财务部核算过，如果按现在的账面情况继续经营，不出三个月，恐怕就得启动裁员程序了。”
厉景洲正审阅着一份海外合作协议，闻言笔尖一顿，墨滴在纸上晕开一个小小的黑点。
他放下钢笔，伸手接过那叠文件，手指翻页的动作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急促。
当看到连续五个季度的亏损曲线像断崖般下跌时，他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恒裕……”他低声念着公司的名字，语气里透着几分无奈和愠怒，“这家公司是我两年前特意划给二弟景明的，就是想让他在实战里历练历练，熟悉公司运营。
当初交接时，我特意把最核心的研发团队和销售骨干都留给他了，怎么才两年功夫，就被他管理成这副样子？”
王特助站在一旁，没敢接话。
厉景明是厉家最小的儿子，自小被爷爷奶奶宠着，性子跳脱又有些眼高手低。
接手恒裕后，一门心思要搞“颠覆性创新”，先是把几位经验丰富的老经理架空，又盲目引进了几条与公司主营方向不符的生产线，资金投进去不少，却连个水花都没溅起来，反倒把原本稳定的业务搅得一团糟。
厉景洲将文件扔回桌面，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他靠在椅背上，指尖轻轻敲击着扶手，沉思了片刻后开口：“这样吧，让堂哥景宏过去帮帮他。
堂哥在集团总部做了十年生产管理，从车间主任做到部门总监，既懂技术又懂人心，手腕和经验都够。
让他带个三人小组过去，先把成本核算清楚，砍掉那些不必要的开支，看看能不能把局面盘活。”
他顿了顿，眼神沉了几分：“给他们半年时间。
如果半年后还是没有起色，该裁员就裁员——但裁员不是简单地‘一刀切’，这里面有底线，有规矩。”
王特助连忙拿出笔记本，准备记录。
“第一，这几类人绝对不能出现在裁员名单里。”
厉景洲竖起手指，语气严肃，“正在工伤治疗期的员工，哪怕只是小伤，只要还在医疗期内，就必须留用；因病处于规定医疗期内的，按医嘱来，治疗没结束的，不能裁；还有那些丧失部分劳动能力，但经过调岗后能胜任轻度工作的，要优先安排岗位，绝不能以‘不能胜任工作’为由辞退。”
他的目光扫过王特助，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这些人是公司的责任，我们不能在他们最需要支持的时候把人推开，这是底线。”
“第二，三期女员工，一个都不能动。”
厉景洲的声音缓和了些，却依旧带着力度，“怀孕、产假、哺乳期的女同事，按劳动法规定给足待遇和保障。
哪怕暂时让她们做些行政、档案整理之类的轻量工作，也要保住她们的岗位。
谁家没有妻女姐妹？
连这点担当都没有，厉氏集团丢不起这个人。”
王特助在笔记本上用力画了个圈，心里暗暗点头。
老板平时看着冷硬，在这些事上却比谁都细心周到。
“第三，是老员工。”
厉景洲的指尖在扶手上顿了顿，“在恒裕工作满十五年，且距离法定退休年龄不足五年的，也就是我们常说的‘15+5’老员工，必须留用。
他们是看着恒裕长大的，把最好的年华都献给了公司，就算现在效益不好，也不能做卸磨杀驴的事。
真到了万不得己的地步，也要先和他们协商，给足N+3甚至N+5的补偿金，绝不能强行裁员。”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里带着几分疲惫，却依旧清晰：“恒裕是景明没管好，但员工是无辜的。
就算要裁员，也必须严格按照《劳动合同法》来，该给的经济补偿、代通知金、社保衔接，一样都不能少。
让法务部提前介入，把所有流程、条款都核对清楚，确保合规合法，不能让员工寒了心，更不能让厉氏的招牌蒙尘。”
“我明白，厉总。”
王特助合上笔记本，郑重地点头，“我这就联系堂哥，让他尽快拿出方案。
裁员的事，也会提前和法务部对接，确保每一个环节都符合规定。”
厉景洲“嗯”了一声，重新拿起那份海外合作协议，却没立刻翻看。
他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对王特助说：“对了，这周抽个时间，回趟老宅。”
“回老宅？”
王特助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是该回去看看爷爷奶奶了，上周张妈还打电话说，奶奶种的那棵石榴树今年结得特别多，念叨着让您回去摘呢。”
“嗯。”
厉景洲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弯，眼底的冷意淡了几分，“爷爷最近怎么样？
上次打电话说他膝盖不太舒服，让张妈多炖点骨头汤，不知道好点没。”
“张妈说好多了，就是还是不爱听医生的话，总想着去园子里侍弄那些花花草草。”
王特助笑着说。
“回去正好说说他。”
厉景洲拿起笔，却又放下，“顺便……也和二弟好好聊聊恒裕的事。
有些话，在公司说不如在老宅说，或许他能听进去些。”
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无奈。
二弟虽然荒唐，但毕竟是一家人，不到万不得己，他也不想看着恒裕就这么垮掉。
或许在老宅那样的环境里，当着爷爷奶奶的面，二弟能真正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王特助点头：“我这就安排，把周五下午的行程空出来。
需要给爷爷奶奶带点什么吗？
爷爷爱吃的那家‘老顺兴’的绿豆糕，要不要订两盒？”
“订吧，再问问张妈，奶奶最近有没有念叨什么。”
厉景洲挥了挥手，重新将注意力投向文件，“你先去忙吧，让堂哥明天上午来见我。”
“好的，厉总。”
王特助轻轻带上门，办公室里又恢复了安静。
厉景洲看着窗外的夜色，指尖在恒裕公司的文件上轻轻点着。
他知道，回老宅这趟，不仅是为了看望爷爷奶奶，更是为了给二弟最后一次机会。
希望堂哥能给力些，也希望二弟能真正明白，做生意从来不是儿戏，肩上扛着的，是员工的生计，是家族的责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