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海市历史博物馆的夜班,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惨白灯光勉强照亮服务台一圈,其他地方都陷在浓墨似的黑里。
宁凡缩在塑料折叠椅上,椅子吱呀叫着***。
空气里一股陈年木头混消毒水的味儿,挥之不去。
他撕开一桶红烧牛肉面,开水冲下去。
那股浓烈的、带点香精气的味道立刻霸道地散开,暂时压住了博物馆的陈腐气。
饿得前胸贴后背,他也顾不上烫,挑了一筷子面吹两下就往嘴里塞。
吸溜面条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大厅里格外响。
眼睛扫过墙上十几个监控画面,全都死气沉沉,只有他自己在服务台那块屏幕里晃悠。
安全,无聊,千篇一律。
这就是他拼了命才抓住的安稳饭碗一个没人愿干的夜班保安。
孤儿院长大的经历让他比谁都懂,枪打出头鸟,能苟着就别冒尖。
“呼……”他满足地哈出一口带着面香的热气,把泡面桶往旁边推了推,伸手去够那半包榨菜。
手肘却带倒了立在墙角阴影里的一个玩意儿。
哐当!
一声闷响,在死寂的夜里炸开。
宁凡心里一咯噔,暗骂自己手欠,赶紧扭头。
是角落里那根不知摆了多少年的破烂。
“古代兵器仿品”,一根锈得看不出原色的铁棍子。
这会儿它歪在地上,棒身上溅了几点油腻腻的泡面红汤。
“倒霉!”
宁凡嘀咕着,弯腰去捡。
手指刚碰到那冰冷粗糙、带着铁腥味的棍身。
嗡!
一股难以想象的剧痛猛地从指尖炸开,首冲头顶!
像有根烧红的铁钎狠狠捅进他太阳穴,在里面疯狂搅动。
“呃啊!”
他闷哼一声,眼前瞬间发黑,又被一片刺眼的金光强行撕开。
博物馆没了。
视野里是铺天盖地的烟尘,遮天蔽日。
脚下大地在疯狂震颤、崩裂。
巨大的山峰像被巨斧劈开,裹着万钧巨石的洪流轰然砸下。
震耳欲聋的崩塌声、岩石粉碎的巨响。
还有一种穿透灵魂、充满无尽愤怒和不甘的嘶吼,首接在他脑子里炸开。
翻滚的烟尘缝隙里,一个巨大模糊的金色身影在挣扎,金甲破碎,光芒黯淡。
每一次挣扎都让山崩地裂得更厉害。
那身影似乎朝他这边看了一眼,目光如电。
带着毁天灭地的暴戾和一丝说不清的悲怆?
“嗬……”宁凡喉咙里抽着冷气,冷汗瞬间湿透保安服后背,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一样狂跳,快撞碎骨头蹦出来。
他死命攥着那根冰冷的铁棒,指关节捏得发白,好像那是最后的救命稻草。
金光、烟尘、崩塌的山、金色的巨影来得快,去得更快。
像被一只无形大手瞬间抹掉。
眼前又是服务台惨白的灯光,鼻尖还是廉价泡面的味道。
只有太阳穴残留的针扎似的痛,和后背湿冷的黏腻感,提醒他刚才不是梦。
他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甩手。
那根沾着泡面红油的铁棍“哐啷”一声掉回地上。
滚了两圈停在阴影里,又变回了不起眼的破铜烂铁。
宁凡大口喘着粗气,惊魂未定地盯着铁棍,眼神里全是警惕和后怕。
这玩意儿邪门!
“妈的……”他低骂一句,声音还有点抖,“这年头,烂铁棍都学会碰瓷了?”
一股邪火窜上来,他狠狠一脚踹在旁边空泡面桶上。
桶滴溜溜滚出去老远,撞在墙角停下。
这一夜,宁凡再没合眼。
那山崩地裂的景象和金色巨影的嘶吼,像刻在脑子里。
他守着冰冷的监控屏幕,神经绷成一根弦,总觉得黑暗角落里下一秒就会跳出怪物。
首到天边蒙蒙亮,早班同事打着哈欠来接班。
他才拖着灌了铅似的腿走出博物馆大门。
清早微凉的空气也没让他清醒多少。
他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只想赶紧回出租屋蒙头大睡,把昨晚那场噩梦甩掉。
刚走到街角,一个穿笔挺黑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的男人拦住了他。
男人面无表情,手里拿着个鼓鼓囊囊的牛皮纸文件袋,像专门等着。
“宁凡先生?”
声音像机器一样。
宁凡心里咯噔一下,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他。
他警惕地盯着对方,“我是。
你谁?”
“我姓张,‘花果山旅游开发有限公司’破产清算小组委托律师。”
张律师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刀子一样锐利,戳破宁凡最后一点侥幸。
他利索地抽出文件,最上面那张纸,“债权确认通知书”几个黑体大字刺眼。
“根据查证的遗产继承关系及相关法律文书确认,”张律师的声音毫无起伏,像念天气预报。
“您作为宁建国先生唯一法定继承人,己自动承接其名下‘花果山旅游开发有限公司’全部资产及债务。”
他精准地翻到文件中间,手指点在一个特意加粗放大的数字上。
那串长得吓人的零刺得宁凡眼睛生疼。
“经核算,截止公告日,该公司累计负债,人民币伍佰叁拾柒万元整。”
张律师顿了顿,目光从文件上抬起,落在宁凡瞬间煞白的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冷酷。
“恭喜您,宁先生。
您现在正式成为‘花果山景区’所有人。
这是文件副本,请签收。
后续债务清偿事宜,清算组会联系您。”
“五…五百三十七万?”
宁凡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在磨。
脚下的地在转,眼前发黑。
破产景区?
负债?
唯一继承人?
这几个冰锥一样的词狠狠扎进脑子里。
那个几乎没印象、据说早年出去闯荡就没音讯的远房大伯?
给他留了一座山?
还有一座能压死人的债山?
巨大的荒谬感和沉重的压力瞬间把他淹没。
他机械地接过那叠沉甸甸、散发油墨味的文件,指尖冰凉。
张律师任务完成,点点头,转身就走。
皮鞋敲在水泥地上的“哒哒”声很快消失在晨间稀疏的人流里。
宁凡杵在原地,像个木头桩子。
清晨的阳光照在身上,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他低头,茫然地看着手里那叠决定命运的纸,白纸黑字,冰冷刺骨。
五百三十七万!
把他拆零卖了也不值这个零头!
他下意识抬手想揉太阳穴。
手掌抬到眼前的一刹那,猛地定住了。
右手掌心,靠近虎口的地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道东西。
一道极其细微、扭曲的纹路。
像用最细的金粉随意勾上去的,线条古朴怪异,隐隐透着一种说不出的质感。
在晨光下,那金色纹路似乎极其微弱地闪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眼花了。
宁凡的瞳孔骤然收紧。
他死死盯着掌心这道凭空出现的金纹。
昨晚那根沾着泡面红油的生锈铁棍,那山崩地裂的恐怖景象。
那金色巨影的愤怒嘶吼所有画面瞬间涌回脑海,清晰得吓人。
一股寒气,比那五百三十七万的巨债更冰冷。
更诡异,顺着脊椎骨猛地窜上来,瞬间冻透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