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州七中高三教学楼顶楼的天台,此刻弥漫着一股混合着焦糊味、尘土味和淡淡血腥味的诡异气息。
风还在呼啸,吹得姜厌额前汗湿的碎发乱舞,她靠着冰冷的水泥围栏,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刚刚经历了一场滚筒洗衣机里的蹦迪,还在嗡嗡作响。
“咳…咳咳…”她捂着隐隐作痛的胸口,又咳出一点血沫子,看着地上那本摊开的、仿佛也经历了一场劫难的《姜氏玄机·残卷壹》,以及林澈手中那张薄薄的、画着小人导引图的桑皮纸,内心一片狼藉。
“刚极易折…女子尤甚…”林澈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解读出古老预言般的沉重,反复咀嚼着那八个字,镜片后的目光复杂地落在姜厌身上,“慎之…戒之…”姜厌抹了把嘴角的血迹,疼得龇牙咧嘴,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戒什么戒?
再戒我就被那团灰雾当夜宵吸干了!
它刚才还想顺着你的手爬上来呢!”
她想起那缕从残卷里钻出来的、蛇一样的灰气,心有余悸地打了个哆嗦。
“所以,”林澈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那份沉重的警告中抽离出来,将那张导引图小心翼翼地平铺在相对干净的地面上,指着上面盘腿的小人,“当务之急,是学会这个。”
他的指尖避开那些墨线,点了点小人身体内部的循环箭头,“控制住你体内那股…嗯…过于热情奔放的力量。
不然,下次它炸的可能就不只是天台地板了。”
姜厌凑过去,看着那几条弯弯绕绕的箭头,感觉比立体几何的辅助线还让人头疼。
“这啥?
人体电路图?
还要盘腿?
五心向天?”
她试着模仿了一下图上的姿势,结果腿一弯,差点重心不稳栽倒在地,“嘶…不行不行,我韧带比钢筋还硬!
打小体育课坐位体前屈就没及格过!”
林澈嘴角似乎抽动了一下,强忍着没笑出声,推了推眼镜,一本正经地分析:“姿势只是外在引导,关键在于‘意守丹田,抱元守一’,以及‘顺其自然,导其归流’。”
他顿了顿,看着姜厌依旧茫然加痛苦的表情,换了个更朴素的比喻,“就像…你打架的时候,力量不能光靠蛮劲乱挥,得顺着筋骨肌肉的走向,集中一点爆发,对吧?”
“这我懂!”
姜厌眼睛一亮,“就是蓄力!
然后…啪!
精准打击!”
她下意识做了个出拳的动作,牵动了胸口的伤,又疼得“哎哟”一声弯下腰。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林澈点头,指了指她依旧残留着灼热感和微弱金芒的手臂,“现在,你体内的‘力’就是一头到处乱撞的蛮牛。
我们要做的,是给它套上缰绳,让它顺着你指定的路跑,而不是把牛圈(你自己)给撞塌了。”
这个比喻深得姜厌之心。
“懂了!
驯牛!”
她瞬间来了精神,也顾不上疼了,挣扎着就要再次尝试盘腿,“来来来,牛在哪儿?
绳子给我!”
林澈赶紧按住她:“别急!
牛脾气大着呢!
你刚跟它硬碰硬干了一架,它现在肯定火大!
先缓缓,恢复点体力。”
他看了看姜厌惨白的脸色和嘴角的血迹,“而且,导引的前提是‘心若惊涛,力必溃堤。
唯静唯柔,方纳百川’。
你现在心浮气躁,跟个点着的炮仗似的,强行去‘驯牛’,估计牛没驯服,你先把自己炸上天了。”
姜厌泄气地瘫坐回去,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静?
柔?
这俩字儿跟我有仇是吧?
我姜厌的人生信条就是能动手绝不吵吵,能爆发绝不憋着!”
“那你就等着下次被噬梦妖当自助餐,或者被自己炸成烟花吧。”
林澈凉凉地补刀,顺手把那张导引图小心地折好,塞进自己校服内袋,“图我先保管,你现在的状态,多看两眼都可能走火入魔。”
“喂!
那是我家祖传的!”
姜厌***。
“放心,我对你家电路图没兴趣。”
林澈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动作牵扯到焦黑的手指,疼得他眉头微蹙,“当务之急,是找个安全又安静的地方,让你先学会怎么‘心平气和’地跟你的‘牛’沟通。
学校肯定不行,你家……”他想起姜厌昨晚卧室的惨状,果断摇头,“风险太大。
噬梦妖既然能附着在残卷上,难保不会在你家蹲点。”
“那去哪儿?”
姜厌也发愁。
林澈的目光投向天台下方,镜州市车水马龙的街道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光。
“去‘安全屋’。”
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冷静的光,“我攒零花钱租的一个小仓库,本来是用来放…嗯,一些不太方便带回家的‘研究资料’的。”
他指的是那本厚厚的《镜州异闻秘录》以及相关的各种剪报、分析图。
“安全屋?
酷!”
姜厌眼睛一亮,瞬间脑补出特工电影里的场景,“有机关吗?
有暗门吗?
有武器库吗?”
“有一个还算结实的卷帘门,一把大锁,以及满屋子的…旧报纸和灰尘。”
林澈无情地打破了她的幻想,“地点在旧城区,鱼龙混杂,但胜在安静隐蔽,租金便宜。
放学后,我带你去。”
夕阳给镜州市镀上一层暖金色的时候,姜厌跟着林澈,七拐八绕地钻进了一条弥漫着老房子潮湿气味和油烟味的小巷。
巷子深处,一扇锈迹斑斑的绿色卷帘门紧闭着,上面用红漆歪歪扭扭地写着“杂物”两个字,旁边还贴满了各种疏通下水道和办证的小广告,完美融入了环境。
林澈从书包夹层里摸出一把巨大的、看起来能当凶器用的黄铜钥匙,“哗啦”一声捅开锁,然后费力地向上拉起卷帘门。
沉重的金属摩擦声在寂静的小巷里格外刺耳。
门只拉开一半,一股浓重的灰尘混合着旧纸张的霉味就扑面而来。
姜厌捂着鼻子探头往里看。
所谓的“安全屋”,就是一个不足十平米的小隔间。
没有窗户,只有屋顶一盏昏黄的白炽灯顽强地亮着。
地上堆满了捆扎好的过期报纸和杂志,摞得几乎顶到天花板,只留下中间一小块勉强能站人的空地。
墙角放着一张瘸腿的旧木桌,上面摆着一个落满灰尘的台灯,旁边还有几个塞得满满当当的硬纸箱,估计就是林澈的“研究资料库”了。
“呃…这就是…安全屋?”
姜厌嘴角抽搐,“你确定这里不是废品收购站的分站?”
“经费有限,将就一下。”
林澈面不改色地弯腰钻了进去,动作熟练地避开地上散落的几本旧杂志,“至少比天台安全,也比你家…嗯…对家具友好。”
他打开那个瘸腿桌上的台灯,昏黄的光线勉强驱散了一小片黑暗。
姜厌认命地跟了进去,空间顿时显得更加逼仄。
她感觉自己像个误入巨人书堆的耗子。
“开始吧。”
林澈拍了拍唯一还算干净的空地——其实就是扫开了灰尘的水泥地,“按图上的姿势,先坐下。
尽量放松,别想着打架,也别想着炸东西。”
姜厌看着那硬邦邦的地面,又想起导引图上那个高难度坐姿,一脸苦大仇深。
“放松?
我***下面是水泥地!
硌得慌怎么放松?”
“心静自然平。”
林澈开始掉书袋,顺手从旁边一个纸箱里抽出一本厚厚的、封面印着《禅意人生》的旧杂志,“垫着。”
他把杂志丢到姜厌脚边。
姜厌嫌弃地看了一眼那本散发着鸡汤味的旧杂志,最终还是屈服于水泥地的硬度,把它垫在了***下面。
她努力回忆着图上的姿势,龇牙咧嘴地试图把腿盘起来,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吧”声,疼得她首抽冷气。
“嘶…不行了不行了!
腿要断了!
这什么反人类设计!”
她哀嚎着,两条腿像打架一样互相别着,怎么也摆不成那个标准的莲花座。
林澈看着她扭曲的姿势,努力绷着脸,肩膀却可疑地抖动着。
他推了推眼镜,掩去眼底的笑意:“不必强求完美。
重点是‘意守丹田’,感受你小腹下方,肚脐眼后面那个区域。
想象那里有个…嗯…小火炉?
或者…能量核心?”
“火炉?
我肚子里现在只有早上吃的煎饼果子和中午食堂的土豆炖鸡块,快打起来了。”
姜厌没好气地说,但还是依言,努力忽视腿部的酸痛和***下杂志的滑溜,把注意力往小腹集中。
意守丹田?
丹田在哪儿?
肚脐眼后面?
她试着想象那里有个小火苗…结果脑子里冒出来的却是昨晚那团恐怖的灰雾和噬梦妖贪婪的“口器”!
手臂上那刚刚平息下去的金色纹路似乎又被惊动,开始隐隐发热!
“我去!”
姜厌猛地睁开眼,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手臂,那淡金色的纹路又开始像呼吸灯一样明灭起来,一股熟悉的、不受控制的灼热感在皮肤下蠢蠢欲动。
“不行不行!
我一闭眼就看见那鬼东西!
火炉没点着,感觉要自燃了!”
林澈眉头紧锁。
看来姜厌对昨晚的遭遇应激反应极大,根本静不下来。
强行冥想只会适得其反,再次引动那股狂暴力量。
“换个思路。”
他果断改变策略,目光扫过堆满旧报纸的仓库,“既然静不下来,那就动!
但不能是打架那种‘动’。”
“动?
怎么动?”
姜厌警惕地看着他。
林澈走到那堆旧报纸前,抽出一摞,放到姜厌面前:“拆捆,整理,按日期分类。
动作要慢,要稳,要专注在手上的事情上,别去想其他。
就当是…给这些过期新闻做临终关怀。”
姜厌:“???”
她看着眼前散发着霉味的旧报纸,又看看林澈那张写满“我是认真的”的脸,感觉自己被耍了。
“你让我在这破仓库里…整理废报纸?!
林澈!
你是不是被噬梦妖吸傻了啊!”
“这是行为引导疗法,帮助分散注意力,建立专注和控制的初步联系。”
林澈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或者他自己真这么认为),“试试看。
想象你体内的力量是一根乱跳的皮筋,你手上的动作就是梳理它的梳子。
动作越稳,皮筋就越顺服。”
姜厌将信将疑,但看着手臂上越来越亮的纹路,也实在没别的办法。
她认命地拿起一捆报纸,笨拙地解开粗糙的麻绳。
纸张受潮粘连在一起,发出“嘶啦”的轻响。
她强迫自己不去想灰雾,不去想爆炸,不去想丹田里的小火炉,只盯着手上发黄的新闻纸,小心翼翼地把它们一张张分开,再按林澈的指示,把同年同月的叠放在一起。
动作很慢,很生涩。
霉味呛得她鼻子发痒。
手臂上的灼热感依旧存在,像揣着个暖手宝,但奇怪的是,随着她专注于手上重复、枯燥的动作,那纹路闪烁的频率似乎…真的慢了一点点?
那股随时要喷薄而出的狂暴感,也像被一层无形的膜暂时包裹住了,虽然还在里面涌动,但至少…没破壳?
“好像…有点用?”
姜厌惊讶地小声嘀咕,动作更加专注起来,甚至无师自通地把一些折角的报纸边缘小心抚平。
林澈站在一旁,看着昏黄灯光下,那个平日里风风火火、一点就炸的女孩,此刻笨拙却异常认真地整理着一堆毫无价值的旧报纸。
她微微蹙着眉,鼻尖上沾了一点灰,手臂上那淡金色的纹路在专注的状态下,光芒变得柔和而稳定,不再像危险的警报灯,反而像某种神秘的、安静流淌的脉络。
一种难以言喻的、带着点荒谬又有点欣慰的感觉,悄悄爬上林澈的心头。
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柔和了一瞬。
“很好。”
他轻声说,声音在堆满旧报纸的狭小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保持这个节奏和专注度。
记住这种感觉,这就是‘静’和‘柔’的初步状态。
你的‘牛’,暂时没想着拆家了。”
姜厌没抬头,只是“嗯”了一声,继续跟一张顽固粘连的报纸较劲。
昏黄的光线勾勒出她专注的侧影,手臂上那安静流淌的淡金纹路,在堆积如山的旧报纸背景里,像一幅古老预言与现代荒诞交织的奇异画卷。
仓库外,旧城区的夜色正悄然降临。
而属于他们的夜晚,才刚刚拉开序幕。
驯服一头随时可能暴走的“牛”,可比整理旧报纸要***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