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斌的心跳得像揣了只兔子,砰砰首撞着胸口。
他死死盯着山下那队日军,看着他们押着马车,不紧不慢地往山里走。
马车轮子碾过碎石路,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在寂静的山林里格外刺耳。
“他们人不少,”万斌压低声音,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身边的树皮,“还有枪……”李大山却没说话,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像鹰隼盯着猎物。
他的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着,像是在盘算着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转头看向万斌,眼神里带着股兴奋的狠劲:“斌子,想不想干一票?”
万斌愣了一下:“干……干啥?”
“抢他们的车!”
李大山的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果断,“你看他们那样子,松松垮垮的,八成是觉得这山里安全,没防备。
咱们找个地方埋伏,给他们来一下狠的!”
万斌的心跳得更快了。
抢鬼子的运输队?
这想法太大胆了,甚至有点疯狂。
他这辈子没跟人红过几次脸,更别说跟拿着枪的鬼子拼命了。
可一想到爹倒在血泊里的样子,想到村里被烧毁的房屋,那股压在心底的怒火“腾”地一下就窜了上来。
“可……可他们有枪啊,”万斌的声音有些发颤,不是害怕,是激动,“咱们就两个人,手里只有柴刀和木棍……枪不是摆设,得看谁用。”
李大山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大得让万斌晃了一下,“鬼子是厉害,可他们在明处,咱们在暗处。
这山路我熟,前面有个‘一线天’,两边是陡坡,中间就一条窄道,马车只能一辆辆过。
咱就在那儿埋伏,等他们走到最窄的地方,给他们来个措手不及!”
万斌顺着李大山指的方向望去,隐约能看到前面山口的轮廓。
那地方他去过,确实是个险要处,两边的山坡陡峭,长满了灌木和矮松,藏几个人绰绰有余。
“可……要是失败了咋办?”
万斌还是有点犹豫,他不是怕自己死,是怕自己死了,娘和丫蛋没人照顾。
李大山看出了他的顾虑,拍了拍胸脯:“放心,我心里有数。
咱不跟他们硬拼,就打个突袭,抢了东西就跑。
鬼子带着马车,追不上咱们。”
他顿了顿,又说,“再说了,就算咱今天不碰他们,这些东西也是给鬼子送的,早晚得用来杀咱中国人。
与其让他们用这些枪打咱,不如咱抢过来,说不定以后还能用来报仇!”
最后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万斌心里最后一道闸门。
是啊,报仇!
不跟鬼子拼命,怎么报仇?
爹的仇,乡亲们的仇,难道就这么算了?
他深吸一口气,攥紧了手里的柴刀,刀刃硌得手心生疼,却让他心里莫名地踏实了些。
“干!”
他吐出一个字,声音不大,却带着股豁出去的狠劲。
李大山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这才对嘛!”
他拍了拍万斌的胳膊,“走,咱先去‘一线天’埋伏,得赶在他们前面。”
两人猫着腰,沿着陡坡上的小路,飞快地往“一线天”赶。
山路崎岖,布满了碎石和荆棘,他们却走得又快又稳,脚底下像生了风。
李大山常年在山里打转,熟门熟路;万斌也是庄稼地里练出来的好身板,翻山越岭不在话下。
不到半个时辰,他们就赶到了“一线天”。
果然如李大山所说,这里两边是陡峭的山坡,中间的山道只有丈把宽,最窄的地方,估计只能容一辆马车勉强通过。
道旁的山坡上长满了半人高的灌木和野草,正好可以藏身。
“你在这边,我在那边,”李大山指着两边的山坡,“等他们的马车走到最窄处,我先动手,把前面的马惊了,你就往下扔石头,越多越好,把后面的路堵上。”
他从背篓里掏出几个早就准备好的石块,递给万斌,“记住,别露头,扔完石头就往山上撤,到时候我跟你汇合。”
万斌点点头,接过石块,猫着腰钻进了左边山坡的灌木丛里。
他找了个隐蔽的位置趴下,透过枝叶的缝隙,紧紧盯着山口的方向。
心脏还在砰砰首跳,手心全是汗,他索性把柴刀也抽了出来,握在手里,冰冷的触感让他稍微冷静了些。
没过多久,就听见远处传来马车的“嘎吱”声和鬼子的吆喝声。
万斌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山口。
很快,一队黄皮身影出现在视野里,为首的那个矮胖鬼子,正挥舞着指挥刀,嘴里“八嘎八嘎”地骂着,后面跟着二十多个鬼子兵,押着三辆马车,不紧不慢地往里走。
马车上盖着厚厚的帆布,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装的什么。
但从车轮陷进泥土的深度来看,分量不轻。
鬼子们显然没什么防备,有的叼着烟,有的哼着不成调的曲子,还有的在路边摘野果吃,队形稀稀拉拉的。
万斌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握紧了手里的石块,指节都发白了。
他看着鬼子一点点走近,看着第一辆马车慢悠悠地驶进“一线天”的窄道,第二辆、第三辆也跟着进来了。
就在这时,右边山坡突然传来一声大吼:“***的小鬼子,爷爷在这儿!”
是李大山!
紧接着,就听见“砰”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重物砸在了地上。
然后是马的惊叫声,“唏律律”地响彻山谷。
第一辆马车的马被惊了,猛地抬起前蹄,把车上的帆布掀了下来,露出里面黑黢黢的枪管——果然是军火!
鬼子们顿时乱作一团,那个矮胖军官气得哇哇大叫,挥舞着指挥刀,指挥手下的鬼子去追李大山。
“就是现在!”
万斌心里默念一声,猛地站起身,抓起身边的石块,拼尽全力往山道上扔。
“轰隆隆——”无数石块、土块从山坡上滚下去,砸在山道上,溅起一片尘土。
有几块正好砸在第二辆马车上,把车厢砸了个窟窿。
后面的鬼子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打懵了,纷纷抱头鼠窜,有两个跑得慢的,被石块砸中了腿,惨叫着倒在地上。
“八嘎!
射击!
射击!”
矮胖军官气急败坏地吼着。
几声枪响“砰砰”地响起,子弹嗖嗖地从万斌头顶飞过,打在旁边的树干上,溅起一片木屑。
万斌吓出一身冷汗,赶紧蹲下身子,继续往山下扔石头。
“撤!”
李大山的声音从右边山坡传来。
万斌一听,也顾不上再扔石头了,转身就往山上爬。
他手脚并用,像只猴子一样在灌木丛里穿梭,身后传来鬼子的叫喊声和枪声,但他不敢回头,只顾着拼命往上爬。
爬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他听见身后传来李大山的声音:“斌子!
这边!”
万斌循声望去,只见李大山正蹲在一棵大树后面朝他招手。
他赶紧跑过去,两人汇合后,又往山林深处跑了一段,首到听不到身后的枪声了,才停下来,靠在树上大口喘着气。
“他娘的……真***!”
李大山抹了把脸上的汗,笑得一脸得意,“你看见没?
那些鬼子吓的,跟没头苍蝇似的!”
万斌也笑了,笑得有些脱力。
刚才那短短几分钟,感觉比干一天农活还累,浑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
但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畅快,像是堵了很久的郁气,一下子发泄出来了。
“咱……咱抢到东西了吗?”
万斌喘着气问。
李大山一拍大腿:“光顾着跑了,忘了抢了!”
他虽然这么说,脸上却一点懊悔的样子都没有,“没事,没抢到也值了,至少给他们添了点堵,让他们知道,咱中国人不是好欺负的!”
万斌点点头,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虽然没抢到军火,但他们确实打了鬼子一个措手不及,这就够了。
两人休息了一会儿,李大山突然从怀里掏出个东西,在万斌眼前晃了晃:“你看这是啥?”
万斌定睛一看,是个铁皮盒子,巴掌大小,上面印着日文。
“这是……啥?”
“嘿嘿,刚才趁乱摸的,”李大山得意地一笑,“从第一辆马车上抓的,不知道里面装的啥,估计是好东西。”
他说着,就想把盒子打开。
“小心点,别是炸弹。”
万斌提醒道。
李大山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不能吧,这么小个盒子。”
他小心翼翼地把盒子打开,里面没有炸弹,只有几排金灿灿的子弹,还有一把小巧的手枪,乌黑发亮,看着就挺精致。
“好家伙!”
李大山眼睛一亮,拿起手枪掂量了掂量,“是鬼子的王八盒子!
这下赚了!”
万斌也凑过去看,他虽然没见过多少枪,但也知道这东西的厉害。
有了这把手枪和子弹,以后遇到鬼子,也算有个像样的武器了。
“这枪你拿着,”李大山把枪递给万斌,“你比我机灵,用得上。”
万斌愣了一下:“还是你拿着吧,你比我懂这个。”
“我不用,”李大山摆摆手,拿起身边的粗木棍,“我用这个顺手。
再说了,你得保护你娘和妹子,有把枪安全点。”
万斌看着李大山真诚的眼神,心里一暖,也不再推辞,接过手枪,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又把子弹也收了起来。
“谢了,大山哥。”
“谢啥,都是自家兄弟。”
李大山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回去吧,别让你娘和妹子担心。”
两人又在山林里绕了几个圈,确定没人跟踪,才慢慢往山洞的方向走。
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布满落叶的地上,像两个并肩作战的剪影。
回到山洞时,天己经擦黑了。
娘正坐在火堆旁,焦急地搓着手,看见他们回来,眼圈一下子就红了:“你们俩咋才回来?
吓死娘了。”
“娘,没事,我们去附近转了转,找了点吃的。”
万斌赶紧安慰道,他没敢说刚才去袭击鬼子运输队的事,怕娘担心。
李大山也跟着打圆场:“婶子,别担心,我们俩壮着呢,能有啥事。
你看,我还打了只野鸡。”
他把手里的野鸡举了举。
丫蛋跑过来,拉着万斌的衣角:“哥,你们去哪儿了?
我好想你。”
万斌摸了摸妹妹的头,心里一阵愧疚:“哥去给你找好吃的了,明天给你烤野鸡。”
晚饭时,李大山把白天袭击鬼子运输队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当然,隐去了那些惊险的细节,只说了他们如何把鬼子耍得团团转。
娘听得心惊胆战,一个劲地念叨“阿弥陀佛”,丫蛋却听得眼睛发亮,小脸上满是崇拜。
“哥,你们真厉害!”
丫蛋说,“像戏文里的英雄!”
万斌笑了笑,心里却沉甸甸的。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以后还会遇到更多的鬼子,更多的危险。
但他不后悔,今天的事让他明白,鬼子并不是不可战胜的,只要敢打,敢拼,就有机会。
夜里,万斌躺在干草堆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悄悄掏出那把手枪,借着微弱的火光,仔细打量着。
枪身冰凉,带着金属的质感,上面刻着细密的花纹,还有一行他看不懂的日文。
他想起白天鬼子的枪声,想起爹倒下的样子,手指慢慢扣住了扳机。
“爹,你看着吧,”他在心里默念,“我一定会用这把枪,杀更多的鬼子,为你报仇。”
就在这时,洞外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万斌心里一紧,赶紧把枪藏好,推了推身边的李大山:“大山哥,醒醒,有动静。”
李大山睡得正香,被他一推,立刻醒了过来,警惕地问:“咋了?”
“外面有声音。”
万斌压低声音。
两人屏住呼吸,仔细听着。
洞外的脚步声很轻,像是在刻意放轻脚步,而且不止一个人。
“是鬼子?”
万斌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李大山摇了摇头,皱着眉头:“不像,鬼子走路没这么轻。”
他拿起身边的木棍,“你保护婶子和丫蛋,我去看看。”
万斌点点头,也握紧了柴刀,挡在娘和丫蛋前面。
娘和丫蛋被惊醒了,吓得瑟瑟发抖,娘紧紧抱着丫蛋,不敢出声。
李大山蹑手蹑脚地走到洞口,小心翼翼地拨开一条缝隙往外看。
看了一会儿,他回头对万斌做了个手势,示意不是敌人。
“咋回事?”
万斌小声问。
“是自己人,”李大山说,“好像也是逃难的,不止一个。”
他说着,推开洞口的灌木,走了出去。
万斌也跟了出去,手里还紧紧攥着柴刀。
洞外站着五六个人,有老有少,都背着包袱,面带疲惫和惊恐。
为首的是个五十多岁的老汉,穿着件蓝色的长衫,戴着顶旧帽子,看着像个读书人。
“你们是……”老汉看见万斌和李大山,愣了一下,随即拱手道,“在下是附近王家屯的,姓王,带着家人逃难,路过此地,想借个地方歇脚,不知可否?”
李大山看他们不像坏人,又看了看万斌,见万斌点头,便说:“进来吧,外面冷。”
王老汉感激地道了谢,带着家人钻进了山洞。
洞里一下子变得拥挤起来,王老汉的家人里,有他的老伴,两个儿子,还有一个儿媳妇和一个小孙子。
“多谢二位小哥收留。”
王老汉坐下后,再次道谢,“我们也是被鬼子逼得没办法了,王家屯前天也遭了殃,只能往山里跑。”
万斌和李大山跟他聊了起来,才知道王家屯比万家庄遭的殃更惨,整个村子几乎被烧光了,死了不少人。
王老汉的大儿子是个木匠,会点手艺,逃难时还不忘带上工具;小儿子是个货郎,腿脚勤快,消息灵通。
“我听人说,往西边走,有咱们的队伍,叫什么……抗日义勇军,专打鬼子,”王老汉的小儿子说,“就是不知道具体在哪儿,也不知道要不要人。”
“我也听说过,”李大山说,“还有八路军,也在附近活动。
就是现在兵荒马乱的,不好找。”
王老汉叹了口气:“唉,要是有个组织就好了,大家伙儿拧成一股绳,也不至于被鬼子这么欺负。”
万斌没说话,心里却在琢磨。
今天袭击鬼子运输队,虽然成功了,但他也清楚,这全靠运气和地形。
要是真跟鬼子正面硬碰硬,他们这点人,这点武器,根本不够看。
要想真正报仇,真正保护娘和妹妹,还是得找大部队,跟正规军一起干。
“王大叔,”万斌开口问道,“你知道抗日义勇军大概在哪个方向吗?”
王老汉的小儿子想了想:“好像是在西边的黑风口一带,具体的就不知道了。
听说那边地势险要,义勇军在那儿建了个根据地。”
黑风口?
万斌和李大山对视了一眼,他们白天袭击的鬼子运输队,就是往黑风口去的。
“看来,那地方确实有情况。”
李大山说。
万斌点点头,心里有了个主意:“大山哥,王大叔,我想好了,等过几天,咱们就往黑风口走,找找那支抗日义勇军。”
李大山眼睛一亮:“我同意!”
王老汉也点点头:“也好,跟着大部队,总比咱们这样东躲***强。
就算他们不要我们,去那边看看也好,总比待在山里强。”
就这样,几个人算是达成了共识。
山洞里的气氛也变得轻松了些,大家聊着天,互相安慰着,仿佛找到了一点希望。
万斌看着洞外漆黑的夜空,心里不再像以前那样迷茫。
他知道,前路依然充满危险,但他不再是一个人在战斗。
身边有李大山这样的好兄弟,有王大叔这样的乡亲,还有远方可能存在的抗日队伍,他有信心,能走出这片山林,能找到报仇的机会,能让娘和妹妹过上安稳的日子。
他摸了摸怀里的手枪,冰凉的触感让他充满了力量。
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他们就将踏上新的征程。
而这一次,他不再是那个只想守着家园的乡村青年,而是一个决心与鬼子血战到底的战士。
山林里的风依旧吹着,但万斌的心里,却燃着一团越来越旺的火焰。
这火焰,是仇恨,是希望,是千千万万个中国人不甘屈服的呐喊。
它将照亮前路,指引着他,一步步走向战场,走向复仇,走向那属于他们的,充满荆棘却也充满希望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