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村子近看比远处瞧着还破。
篱笆歪歪扭扭,茅草屋顶厚一片薄一片,洼地里的积水混着牲口粪和烂叶子的味儿,不太好闻。
几个瘦巴巴的小孩本来在泥地里追着玩,一看林风扶着个浑身是血、穿得怪模怪样的人进来,顿时像吓飞的麻雀,“呼啦”一下全躲屋角后头了,只露出一双双眼睛,又警惕又好奇。
“阿公!
阿公!”
林风朝村子中间一间稍大点的木屋喊,声音又急又慌。
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胡子头发全白、脸上皱纹深得像刀刻的老头,拄着藤杖走出来。
他干瘦,但眼神尖得很,先飞快地把凌奕从头到脚扫了一遍——那眼神跟要把他剖开看看似的——然后才落到林风身上。
“风娃子,咋回事?”
老头声音哑哑的,低沉,带着不容反驳的威信。
口音很重,但凌奕连猜带蒙,大概能懂。
林风赶紧松开凌奕,连说带比划,语速快得蹦豆子似的,不时指指林子的方向,又比划拉弓和野兽扑人的动作。
凌奕安静站着,忍着痛,脑子却在疯转,从他们的话里扒拉信息碎片。
村子叫落风村。
这老头是村长,也是医生,叫“阿公”,很有威望。
那野兽叫“鳞狼”,看来是这地方常见的低级怪。
· 关键点:林风说他“好像从很高地方摔下来的”,而且“人有点怪”。
阿公听完,浑浊的眼睛又一次盯死凌奕,那目光探照灯似的:“外乡人?
从哪儿来的?”
凌奕沉默了一下。
实话实说(实验室炸了,穿越了?
)肯定被当疯子或者妖怪。
他字斟句酌,尽量放慢语速,吐字清晰:“很远的地方。
遇上了……灾祸,迷路了。
多谢这位小兄弟救了我。”
他指指林风。
阿公眉头皱得更紧了。
凌奕口音古怪,用词也别扭,但居然能听懂。
这本身就可疑。
一个来历不明、穿着奇怪、重伤出现在鳞狼地盘的人。
“伤哪儿了?”
阿公最终没立刻追问来历,转向更实际的问题。
“左肩撕裂伤,左小臂估计骨裂,多处挫伤,轻微脑震荡,体力严重透支。”
凌奕精准地报出伤情,平静得像在念仪器读数。
阿公和林风都愣了一下。
这种清晰到冷酷的自我诊断,不像个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人。
阿公示意凌奕跟进屋。
屋里光线暗,一股浓重的草药味。
他让凌奕坐下,用粗糙的手指检查伤口,特别是左肩上那处可怕的撕裂伤。
“伤口沾了泥,有点肿了。
骨头还好,没全断。”
阿公嘟囔着,转身从一个旧木柜里拿出几样草药,放石臼里捣烂,又兑了点浑浊的液体调成糊。
凌奕的目光立刻被那些草药抓住了。
止血藤:杆子断面鞣质和某些不认识的生物碱倒是多,能凝血,但有效成分提取得太差,杂质一堆。
清心草:叶子挥发物里有点薄荷醇类和亲和灵气的成分,能稍微***神经、缓解疼痛,但效果短还不稳定。
调药用的液体:像是低度酒?
杂醇和醛类太多,消毒作用没多少,***性倒挺强。
在他眼里,这压根不是医术,是一场浪费严重、副作用一堆、效率低到没眼的粗暴化学反应。
阿公准备把那药糊涂凌奕伤口上。
“等一下。”
凌奕突然开口。
阿公手停半空,不解地看他。
“能给点清水吗?
最好煮开过后放凉的。”
凌奕要求。
阿公皱皱眉,但还是示意林风去取。
村里只有祭祀和重要时候才喝费柴火的凉开水。
水取来,凌奕不顾阿公诧异的目光,艰难地用右手舀水,小心冲洗伤口周围,尽量把泥污冲掉。
没有消毒酒精,这是他能做的最基础的清创了。
阿公看着他的动作,眼神闪了闪,没说什么,把药糊敷上去,又用相对干净的布条包扎好。
一阵***辣的疼过后,确实有点清凉感,血也慢慢止住了。
有效,但……太糙了。
凌奕心里评价。
如果能提纯有效成分,控制好剂量,效果起码翻三倍,副作用少八成。
处理完伤口,阿公又拿来一小碗黑乎乎的汤药,气味冲鼻子。
“喝了,驱寒,长点力气。”
凌奕接过碗,没立刻喝。
他仔细看汤色,闻气味。
多种草药混煮,成分复杂,天知道彼此反应生成了啥,有效物质浓度没保证,还可能搞出有毒副产物。
“多谢。”
他还是喝了下去。
现阶段,他需要能量和恢复,没资格挑。
一股难以形容的苦涩辛辣冲进喉咙,差点让他吐出来。
但过了一会儿,一股微弱却真实的暖流确实从胃部散开,赶走点寒意,连带着对灵气的那种微弱排斥感好像都减轻了一丝。
有效成分起效了。
虽然大部分能量都被浪费或拿去对抗毒性了。
就在这时,屋外闹哄起来。
几个村民拥着一个抱孩子的妇人冲进来,妇人哭得撕心裂肺。
“阿公!
快看看狗蛋!
烧得抽起来了!”
那孩子大概西五岁,小脸通红,眼睛翻白,身子不停抽,情况非常危险。
阿公脸色一肃,立刻上前查看。
他翻孩子眼皮,摸额头和脖子,脸色越来越沉。
“是急惊风!
邪热入体!”
他迅速判断,转身就去配药,用的几味药药性明显更猛。
凌奕在一旁冷眼看着。
高烧、抽搐,大概率是严重感染引发的脑膜炎或者类似症状。
用猛药退烧镇痉?
方向也许没错,但以这世界的制药水平,孩子脆弱的神经系统很可能先被这些粗制滥造的“猛药”干报废。
他看着阿公捣药,看着那焦急绝望的妇人,看着门外惶惶不安的村民。
一种熟悉的、冰冷的抽离感裹住了他。
他像个高维观测者,看着低维世界的生命在用效率低到感人甚至错误的方式挣扎。
理性告诉他,不该干涉,观察和记录才是第一位的。
但是……他的目光落在那个抽搐的孩子身上,那痛苦无知觉的小脸。
数据……这是个绝佳的观测案例。
干预,也许能拿到更丰富的数据?
一个声音在他脑子里响起。
就在阿公调好药,准备给孩子灌下去的那一刻。
“等一下。”
凌奕的声音又响起来,比刚才更哑,却带着种不容置疑的味道。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钉在他这个陌生外乡人身上。
阿公动作停住,有点不耐烦:“外乡人,这是人命关天的事,别捣乱!”
凌奕艰难地站起身,走到阿公面前,目光却落在那些药材上:“这味‘枯心藤’,毒性烈,对神经损伤不可逆。
这味‘赤焰花’,退烧猛,但会让孩子心跳过快,他可能扛不住。”
阿公瞳孔一缩,脸上第一次露出震惊:“你……你认得这些药?
懂药理?”
“知道一点。”
凌奕没正面答,脑子在飞速计算,“孩子体温太高,首要任务是物理降温,避免大脑进一步受损。
可以用冷毛巾敷额头、腋下。
你的药方,也许可以去掉枯心藤,赤焰花减半,再加一点……那味‘凝水叶’(他指了指标本架上的另一种草),它含水杨苷类似物,退热镇痛效果温和,虽然弱,但更安全。
最要紧的是,得补充水分,防止脱水衰竭。”
他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清晰冷静,像在做学术报告,而不是在参与一场生死抢救。
阿公彻底愣住。
物理降温?
减药?
加凝水叶?
补水?
这些说法闻所未闻,却又隐隐觉得有点道理。
特别是对方一口报出枯心藤和赤焰花的特性,这绝不是普通人。
村民们都大气不敢出,看看凌奕,又看看阿公。
时间像凝固了。
阿公看着怀里气息越来越弱的孩子,又看了一眼这个眼神平静无波、却好像看透一切的外乡人。
他一咬牙,做了一个让所有村民惊愕的决定。
“照他说的做!
快!
打冷水来!
药……药也先按他说的改!”
凌奕看着忙碌起来的村民,慢慢坐回去,左臂的疼痛再次袭来。
他闭上眼,不再说话。
理性告诉他,干预增加了变量,不利于纯粹观察。
但……刚才那一刻,驱动他的,真的只是为了收集数据吗?
那孩子抽搐的模样,让他脑子里闪回一些早己被封存的、属于这身体原主的、破碎模糊的记忆片段——关于病痛,关于无助。
一种陌生的、叫“不忍”的情绪,像石子投入平静湖面,在他精密计算的精神世界里,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
这感觉……比灵气更难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