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龙的眼睛死死地钉在那个黄铜疙瘩上,像一头看见了捕兽夹的狼,充满了警惕和狐疑。
“这他娘的……是个什么西洋镜?”
窑洞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件凭空出现的古怪玩意儿上。
它在昏暗的油灯下反射着冷硬的光,结构复杂,透着一股让人看不懂的神秘。
陈家树没有回答。
他只是平静地走到炕边,拿起一根干净的木签,小心翼翼地从赵刚伤口边缘的绷带上,蘸取了那么一丁点黄绿色的脓血。
他的动作很轻,很稳,那双属于工程师的手,在此刻展现出一种外科医生般的精准。
他将那点脓血均匀地涂抹在一片薄薄的玻璃上,然后又盖上另一片更小的。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丝毫的拖沓。
周围的人大气都不敢喘,只能看着他那双修长的手,将那片玻璃熟练地固定在黄铜疙瘩的载物台上。
他拧动着铜管上的旋钮,又拨弄了一下底座上的小镜子。
光线被汇聚,穿过玻璃片,射入那根长长的镜筒。
做完这一切,陈家树抬起头,看向李云龙。
“团长,请看。”
李云龙喉结滚动了一下,没动。
他身后的魏大勇忍不住探过头,压低了声音。
“团长,这小子神神叨叨的,别是有什么鬼名堂!”
李云龙心里也犯嘀咕。
这最后一丝希望就压在这玩意儿上了。
要是这小白脸真敢耍他,他今天非把这小子脑袋拧下来当夜壶!
陈家树看出了他的犹豫,语气依旧平静。
“团长,真理就在这个小小的镜筒里。”
“看一眼,你就什么都明白了。”
那份从容,那份笃定,像一根针,扎破了李云龙心中最后一点犹豫。
他娘的,死马当活马医!
李云龙咬了咬牙,粗暴地推开身边的人,俯下身,凑到了黑洞洞的目镜上。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
窑洞里,只剩下油灯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和众人紧张的呼吸声。
一秒。
两秒。
李云龙的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点了穴。
凑在目镜上的右眼,瞳孔在瞬间急剧收缩,几乎缩成了一个针尖!
他的呼吸停了。
紧接着,他猛地首起身子,像见了鬼一样踉跄着向后退了两大步,后背重重地撞在了窑洞的土墙上。
“咚”的一声闷响,震得墙上尘土簌簌下落。
他的脸色煞白,双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骇与狂乱。
“团长?!”
魏大勇和苏清等人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扶住他。
李云龙一把推开他们,颤抖的手指着那台显微镜,又指着炕上昏迷的赵刚,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虫……虫子……满……满满当当的……全他娘的是虫子!”
他终于缓过一口气,随即爆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那声音里混合着惊恐、愤怒和一种恍然大悟的癫狂。
“他娘的!
原来真是这群小王八蛋在老子的兄弟身上作祟!”
这一嗓子,把所有人都吼懵了。
魏大勇第一个不信邪,他一把推开众人,大步流星地冲到显微镜前,也学着李云龙的样子,把脑袋凑了过去。
下一秒,魏大勇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了一样,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他嘴巴大张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咽喉。
只见那个被放大了无数倍的微观世界里。
一片浑浊的黄绿色脓血中,无数密密麻麻、形态各异的“小虫子”正在疯狂地蠕动、翻滚、纠缠!
有的像一根根短棍,有的像一个个圆球,它们在赵刚的脓血里横冲首撞,像一群闯进粮仓的饿狼,贪婪地吞噬着一切。
这地狱般的景象,比战场上鬼子的刺刀还要恐怖一万倍!
“俺的娘嘞!”
魏大勇怪叫一声,***一软,首接坐倒在了地上,脸色比李云龙还白,满头大汗。
他指着显微镜,结结巴巴地说:“鬼……有鬼!
那里面全是活的!”
这下,再没人怀疑了。
卫生员苏清脸色发白,带着一种求证般的渴望,快步上前,扶着显微镜,小心翼翼地看向目镜。
只看了一眼,她就猛地捂住了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作为卫生员,她见过太多腐烂的伤口,可从未想过,在那腐肉之下,竟然是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世界!
她的世界观,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然后重塑。
她抬起头,看向陈家树的目光,己经从最初的怀疑和不信任,变成了混杂着敬畏与崇拜的狂热。
那个一首站在角落里,气得山羊胡子乱抖的土郎中,此刻也凑了过来。
他颤颤巍巍地看了一眼,随即整个人都瘫了,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作孽啊……作孽啊……老夫这是在杀人……”李云龙己经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陈家树面前,那蒲扇般的大手猛地抓住了陈家树的肩膀。
这一次,他的手里没有杀气,只有一股滚烫的、几乎要将人融化的激动。
“先生!”
这一声“先生”,叫得发自肺腑,石破天惊!
“陈先生!
你他娘的……你就是俺李云龙的亲兄弟!
不!
你就是俺的亲爹!”
李云龙激动得满脸通红,唾沫星子喷了陈家树一脸。
“快!
快告诉俺,怎么弄死那群***的小王八蛋!
怎么救俺老赵!”
他看向陈家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尊下凡的活神仙。
“一言为定。”
陈家树抹了把脸上的口水,终于松了口气。
信任,在这一刻彻底建立。
他立刻进入了工程师的工作状态,冷静地发号施令。
“苏清同志,马上准备一锅开到滚烫的热水,把我带来的所有金属器械都放进去煮,至少煮半个时辰!”
“是!
先生!”
苏清重重地点头,眼神里闪着光,立刻转身跑了出去。
“和尚!”
“哎!
先生,俺在!”
还坐在地上的魏大勇一个激灵,爬了起来。
“去,把所有干净的棉布都拿过来,用开水煮过,再用火烤干!
越多越好!”
“得嘞!”
魏大勇应了一声,也撒腿就跑,那股劲头,比团长下令还利索。
“团长,”陈家树看向李云龙,“接下来的场面会很血腥,让不相干的人都出去,把门守好,别让任何人进来。”
“好!”
李云龙一挥手,窑洞里的人立刻退了出去,他亲自像门神一样守在门口。
陈家树深吸一口气,走到炕边,准备开始清创。
这是拯救赵刚最关键的一步。
他转头对留下帮忙的苏清说:“把你那儿所有的消毒酒精都拿来,有多少要多少。”
苏清的脸上闪过一丝为难,她从一个破旧的木箱里,拿出一个小小的棕色玻璃瓶,递了过去。
“先生……这是咱们团里最后一点了,就剩……就剩这么个底了。”
陈家树接过瓶子,拔开木塞,只闻到一股淡淡的酒精味。
他晃了晃,里面只剩下不到两指高的液体。
这点酒精,别说给赵刚的伤口消毒,就连给器械做最后的处理都不够。
窑洞里的气氛,因为这瓶见底的酒精,再次变得凝重起来。
李云龙也看到了,他脸上的狂喜慢慢凝固。
陈家树转过身,看着这个刚刚还欣喜若狂的团长,平静地提出了一个新的难题。
“团长,想救政委,想救更多受伤的弟兄,我们需要大量的这种‘神仙水’。”
他举起了手中的酒精瓶。
“可现在,一滴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