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午后,空气闷得像口密不透风的铁锅,连窗台上那盆仙人掌都蔫头耷脑的,尖刺上挂着层薄薄的灰。
奇石把自己陷在客厅那张褪了色的藤椅里,膝盖上摊着本翻得卷了角的旧书,书页间夹着的书签还是大学毕业时系里发的铜质校徽,边缘早己磨得发亮。
“又在看这些没用的?”
母亲端着洗好的草莓从厨房出来,脚步在他面前顿了顿,塑料盆沿磕在茶几上,发出轻脆的声响。
她的声音里裹着点不易察觉的叹息,“楼下张阿姨说,她侄子公司招文员,五险一金齐全,就是得坐班,你要不要……不去。”
奇石头也没抬,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上的褶皱,“那种日子,一眼能望到头。”
“望到头怎么了?”
父亲从阳台走进来,手里还攥着擦汗的毛巾,额角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我跟你妈这辈子,不就这么望到头过来的?
至少安稳!
你都快三十了,奇石,不是三岁小孩了!
同学聚会你不去,亲戚问起你工作你躲,你打算躲到什么时候?”
客厅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只有墙上的挂钟在滴答滴答地走着,像是在为这场无休无止的争执伴奏。
奇石合上书,站起身,椅腿在地板上蹭出刺耳的声响。
他没看父母,径首走向门口换鞋,“我出去走走。”
“饭都快好了!”
母亲在他身后喊。
“不饿。”
他拉开门,一股热浪涌了进来,夹杂着隔壁炒菜的油烟味。
关上门的瞬间,他好像听见母亲低低的啜泣声,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却还是硬着头皮下了楼。
奇石不算矮,可总习惯性地含着胸,像是怕撞到什么似的。
一副黑框近视眼镜架在鼻梁上,镜片后面的眼睛总是半眯着,透着股没睡醒的迷茫。
头发长得有些潦草,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大半额头。
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T恤,牛仔裤的膝盖处磨出了两个洞,脚上是双旧帆布鞋,鞋带松松垮垮地系着。
他沿着小区外的人行道慢慢走着,脚步拖沓,像是在跟地面较劲。
路边的香樟树投下斑驳的影子,蝉在树叶里声嘶力竭地叫着,把夏日的午后搅得更加烦躁。
偶尔有骑着电动车的人从身边呼啸而过,带起一阵热风,吹得他额前的碎发晃了晃。
他脑子里又开始盘旋那个想了无数遍的问题。
从记事起,父母就告诉他要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上了大学,老师说要努力考研,或者找份好工作;毕业了,所有人都盯着他的工作、工资、对象……好像人生就该是一条被规划好的轨道,沿着这条轨道走,就是对的,就是成功的。
可除了这些,人活着,还能有什么呢?
他想起大学时读的那些书,书里的人好像都活得轰轰烈烈,要么为了理想奋不顾身,要么为了自由浪迹天涯。
可现实呢?
现实就像小区门口那道锈迹斑斑的铁门,看着不怎么结实,却牢牢地框住了所有人的生活。
有人说这世界是座铁屋子,他倒觉得不全是。
铁屋子能锁住人的肉体,让你每天朝九晚五挤地铁,让你为了柴米油盐精打细算,可那些藏在心里的念头呢?
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渴望,那些一闪而过的冲动,也能被锁住吗?
天上的云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厚重起来,原本亮堂堂的天空一点点暗了下去,像是被人用墨汁慢慢晕染开来。
风也变了,不再是闷热的热风,带着股凉意,卷着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
行人们开始加快脚步,有的掏出手机看天气预报,有的抬头望着天,脚步匆匆地往家赶。
奇石却像是没察觉似的,依旧慢悠悠地走着,眼神飘忽,不知道在看什么。
他走到一个路口,正要过马路,突然听见头顶传来一阵奇怪的响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扑腾翅膀。
“咔嚓——”一声惊雷在头顶炸响,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紧接着,豆大的雨点毫无预兆地砸了下来,打在地上噼啪作响,溅起细小的水花。
“靠!”
奇石低骂一声,终于从自己的思绪里回过神来,赶紧往马路对面的公交站台跑。
那里有个遮雨棚,能暂时避避雨。
就在他抬脚横跨马路的瞬间,“啪嗒”一声轻响,有个东西落在了他脚边不远处的水洼里。
他停下脚步,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
那是一只小鸟,羽毛湿漉漉地贴在身上,显得格外瘦小。
它的翅膀好像受了伤,在水洼里挣扎着,小爪子不停地蹬着,翅膀徒劳地拍打着,溅起更多的水花,却怎么也飞不起来,发出一声声微弱的啾鸣,听得人心里发紧。
雨越下越大,密集的雨点砸在小鸟身上,像是要把它彻底淹没。
奇石心里莫名地一软,那只小鸟挣扎的样子,像极了被困在某个地方的自己。
他没多想,弯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把小鸟捧了起来。
小鸟在他手心里瑟瑟发抖,眼睛紧闭着,小小的身体还在微微抽搐。
奇石能感觉到它温热的体温,还有那微弱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像是在诉说着对生命的渴望。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鸣笛声猛地响起,由远及近,带着一股让人窒息的压迫感。
奇石下意识地抬头,只见一辆红色的大卡车正像一头失控的野兽,朝着他的方向疯狂冲来。
卡车的前灯亮得刺眼,司机似乎在拼命地踩着刹车,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尖锐的嘶鸣,冒出阵阵白烟。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变慢了。
奇石能清晰地看到卡车司机那张因惊恐而扭曲的脸,能听到雨点打在卡车挡风玻璃上的声音,还能感觉到手心里小鸟那越来越微弱的心跳。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完了……”这两个字在他脑海里炸开,伴随着无边的恐惧。
他仿佛己经看到了自己被卡车撞飞的画面,看到了父母悲痛欲绝的神情。
那些没来得及想明白的问题,那些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都将随着这一瞬间的撞击,烟消云散。
“轰隆——!”
又是一声惊雷在天空炸响,比刚才那声更加响亮,仿佛就在耳边炸开。
一道惨白的闪电划破天际,瞬间照亮了整个世界,也照亮了奇石那张写满惊恐的脸。
在那道闪电亮起的瞬间,奇石感觉自己的意识像是被什么东西抽走了,眼前一片漆黑,耳边只剩下嗡嗡的鸣响,身体轻飘飘的,像是在往下坠。
几秒钟?
还是几分钟?
他不知道。
当意识重新回到身体里的时候,他猛地打了个寒颤,像是从一场噩梦中惊醒。
他发现自己还站在马路中间,手里依旧捧着那只小鸟。
小鸟似乎安静了些,不再挣扎,只是偶尔轻轻动一下。
而他眼前,那辆红色的大卡车侧翻在路边,车头撞在了一棵粗壮的香樟树上,驾驶室己经严重变形,玻璃碎片散落一地。
雨水冲刷着卡车的车身,顺着倾斜的车厢往下流,在地面汇成一条浑浊的小溪。
周围一片死寂,只有哗哗的雨声和卡车引擎偶尔发出的几声怪响。
奇石愣在原地,手里捧着小鸟,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一时忘了反应。
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服,顺着发梢、衣角往下淌,可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的寒冷。
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低头看了看手心里的小鸟,这鸟儿怎么了?
怎么胸前还有一只脚?
惊恐未定,他来不及多想,又抬头看了看翻倒的卡车,镜片上沾满了水珠,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抬手抹了把脸,却抹不掉脸上的茫然和困惑。
那几秒钟的空白里,到底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