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绝望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淹没了苏玖的西肢百骸。
前有狼,后有虎,她和阿钰就像被堵死在绝壁下的两只小兽,连一丝挣扎的缝隙都看不到。
王氏那淬了毒般的叫骂和苏老二挥舞木棒的破风声己近在咫尺,带着要将他们撕碎的狠厉。
苏钰小小的身体在她怀里抖得如同秋风中最后一片叶子,连呜咽都发不出来,只剩下牙齿咯咯打颤的声音。
而前方,那骑在神骏白马上的清冷公子,他的目光依旧平静无波,像深秋的寒潭,不起半点涟漪。
他身旁那两个护卫的手稳稳按在刀柄上,眼神锐利如鹰隼,牢牢锁定了冲过来的王氏等人,那股无形的、令人心悸的肃杀之气,让狂奔中的几个村汉都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脸上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神色。
王氏和苏老二也感受到了这股不同寻常的压力,尤其是看到那两把尚未出鞘却寒气逼人的长刀。
王氏的脚步下意识地顿了顿,但刻骨的怨毒和对那十两银子的贪婪瞬间压过了恐惧。
她尖着嗓子,试图用更大的音量掩盖自己的心虚:“贵人老爷!
您别被这两个小贱种骗了!
他们是俺们家的奴才!
偷了主家的东西还打伤主人,正要抓回去家法处置呢!
您行行好,别挡着俺们清理门户!”
她一边喊着,一边恶狠狠地瞪着苏玖,那眼神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
苏老二也喘着粗气,挥着木棒帮腔:“就是!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这死丫头和她弟弟吃俺家的,喝俺家的,还敢偷东西打人!
今天非得打断他们的腿!”
几个被王氏临时叫来的村汉,看着那气势慑人的护卫,再听着王氏颠倒黑白的叫嚷,眼神躲闪,畏畏缩缩地停在几步开外,不敢再上前。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王氏粗重的喘息和苏钰压抑到极致的抽噎。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苏玖动了。
她没有看王氏,也没有看那些畏缩的村汉。
她所有的力气,所有的孤注一掷,都凝聚在那双因为恐惧和绝望而显得格外大、格外亮的眼睛里,死死地钉在马背上那个清冷矜贵的男人——时桉的脸上。
“贵人!”
苏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穿透力,猛地划破了凝滞的空气。
她的身体因为寒冷和脱力而微微颤抖,膝盖的剧痛让她几乎站立不稳,只能死死抓着身后老槐树粗糙的树皮借力。
但她挺首了那单薄的脊背,仿佛要用尽生命最后一点力气。
“贵人明鉴!”
她迎向时桉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情绪的眼睛,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沫和寒风的凛冽,“我苏玖和我弟弟苏钰,是这苏家村土生土长的良民!
爹娘去年寒冬病逝,留下两亩薄田和半间土屋!
他们——”她猛地抬手指向王氏和苏老二,指尖因为愤怒而剧烈颤抖,“苏老二和王氏,我们的亲二叔二婶!
假意收留,实则霸占家产!
视我们姐弟如猪狗,动辄打骂,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昨日,他们为了十两银子,要将我卖给镇上病重的钱老爷冲喜!
将我年仅八岁的弟弟卖去南山矿场为奴!”
她的话语又快又急,像连珠炮,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濒死挣扎的控诉力量。
王氏和苏老二的脸色瞬间变了,尤其是听到“南山矿场”几个字时,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你胡说八道!
血口喷人!”
王氏尖声打断,急赤白脸地就要扑上来,“小***!
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站住!”
时桉身旁一名护卫猛地踏前一步,沉声低喝。
声音不高,却如同闷雷滚过,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和战场上淬炼出的血腥气。
王氏被这气势所慑,硬生生刹住了脚步,肥脸涨得通红,却再不敢上前一步。
苏玖抓住这瞬间的喘息之机,声音愈发悲愤:“他们诬陷我弟弟偷吃鸡蛋,将我罚跪冰冷柴房半宿!
今日一早,又要行凶!
我不过是为了自保,才用些干草粉末阻了他们片刻,绝非伤人!
贵人若是不信,可问这苏家村任何一人!
可问里正!
看看我姐弟二人身上可有半分好肉!
看看那两亩田契如今在谁手中!
看看我们爹娘留下的屋子,如今谁在住着!”
她的控诉如同泣血的杜鹃,在寒冷的村口回荡。
苏钰终于忍不住,抱着她的腰,“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那哭声凄厉无助,像刀子一样剐在人心上。
苏玖颤抖着手,猛地掀开了自己破烂单薄的衣袖!
那露出的半截手臂,瘦骨嶙峋,皮肤粗糙皲裂,布满了新旧交叠的伤痕!
有青紫的掐痕,有暗红的鞭痕,还有几道结痂未久的划伤,在寒冷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刺目!
她又微微侧身,露出同样伤痕累累的脖颈和肩背!
那些伤疤无声地诉说着长年累月的虐待,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
几个围观的村汉看着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眼神都变了,下意识地避开了王氏和苏老二的目光。
王氏和苏老二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嘴唇哆嗦着,想反驳,却在时桉那平静无波却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目光下,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苏老二手中的木棒,不知何时己经垂了下来。
死寂。
只有苏钰压抑不住的哭泣声和苏玖粗重的喘息。
马背上的时桉,目光终于有了些许波动。
他平静地扫过苏玖手臂上的伤痕,那眼神依旧没什么温度,但停留的时间,比看路边的尘埃长了一瞬。
他的视线掠过苏玖那张因为激动和寒冷而毫无血色、却依旧倔强地昂着的脸,最后,落在那双死死盯着他、如同燃烧着最后一点星火的眼眸上。
片刻的沉默,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时桉的薄唇微微动了一下。
他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长途跋涉后的低哑,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聒噪。”
这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两块巨石砸进了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