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大佛寺归来后,忠勇侯府内的氛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江母对待江琰的态度从小心翼翼的保护,转变为失而复得的欢喜,看向儿子的眼神总是充满了欣慰和期待。
府中其他人也敏锐地察觉到,五公子好像确实变了,彻底被老爷打好了。
而江琰对这一切并不关心。
距离院试不足两月,他虽有前世的底子和那异世阅历带来的超强理解力与心算能力,但科举考试自有其规则和重点,经义典籍更是需要重新背诵熟记。
他将自己关在书房里,真正做到了两耳不闻窗外事。
原先那些花里胡哨的衣裳、玩物尽数被收走,书房里堆满了从父亲和兄长那里借来的经史子集和时文策论。
他制定了严苛的作息,每日何时诵读,何时练字,何时做策论,安排得井井有条。
平安和小丫鬟们看着自家公子仿佛换了个人,那股专注和刻苦劲儿,让他们连走路都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
江尚绪冷眼旁观了几日,心中的疑虑其实并未完全消除。
他偶尔会借口路过,在书房窗外驻足片刻,听到里面传来的朗朗读书声,或是看到儿子伏案疾书、眉头紧锁思索的模样,那挺直的脊背和专注的侧脸,依稀又有了几分幼时那聪慧好学的影子。
一日,他甚至忍不住悄悄考校了江琰一段《孟子》中的释义。
江琰对答如流,不仅解释了字面意思,还引申出了几分独到的见解,思路清晰,可圈可点,绝非往日不学无术的模样。
江尚绪心中震动,面上却仍保持严肃,只淡淡道:“还算有些样子,但不可懈怠。”
只是转身离开时,脚步却轻快了几分。
或许,玄明大师所言非虚,那个让他骄傲的儿子,真的回来了。
然而,江琰的“安分”却让某些人坐立不安。
这日傍晚,一个穿着体面、贼眉鼠眼的家伙悄悄来到侯府侧门,塞给门房一小块碎银,压低声音问道:
“兄弟,打听个事儿,咱们五公子最近怎么都没消息了?哥几个在玉香楼给他备了好酒,新来的清倌人琴艺一绝,就等他了?”
门房掂了掂银子,撇撇嘴:
“快别提了!我们家公子如今金盆洗手,闭门读书呢!老爷下了死命令,谁也不见,尤其是你们这帮……”
他及时刹住话头,挥挥手,“赶紧走赶紧走,别给我惹麻烦。”
那人碰了一鼻子灰,悻悻离去,回到城中一家赌坊的后院,对着一个面色阴沉、衣着华贵的青年禀报:
“三爷,打听清楚了,江琰那小子真的被侯爷关家里读书了,说是要考什么院试。”
被称作“三爷”的青年冷哼一声,手中把玩着两颗玉胆:
“读书?就他那个蠢货?江尚绪做样子给宫里看罢了。不过是躲风头的伎俩,等过了这阵,有他出来求着我们的时候。”
他眼中闪过一丝阴鸷,“盯着点,等他憋不住出来,给他安排点‘好节目’,务必把他再拉回来。少了他这份助力,我们很多事可不方便。”
“是,三爷放心。”
两月时间倏忽而过。
院试这日清晨,江琰换上一身半新的青色儒衫,头发用同色发带整齐束起,整个人显得清俊又沉稳。
考场之外,人头攒动。
当江琰的身影出现时,顿时引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和窃窃私语。
“快看!那不是忠勇侯家的五公子吗?”
“他居然真来考试了?”
“怕是来走个过场,博个名声吧……”
“嘘!小声点,侯府的人你也敢议论!”
江琰恍若未闻。
他平静地接受搜检,核对身份,然后提着考篮,循着号牌找到了自己的号舍。
狭窄、陈旧,甚至隐隐有股霉味,但他面色如常,拂袖坐下,闭目养神,静待发卷。
当考题发下,他快速浏览一遍,心中便已有数。
经义部分考察的都是基础,策论题目则是关于漕运利弊。
题目本身就不难,再加上经历了信息爆炸时代、又亲眼见证过不同社会形态下物流运输重要性的江琰而言,这个题目就更小菜一碟了。
他并未急于动笔,而是仔细研磨,在草稿纸上列出纲要,将传统漕运的困境、改进的可能、以及一些超越这个时代却又能自圆其说的想法融入其中。
然后,他才提笔蘸墨,落笔如飞。
字体虽因久未练习略显生疏,却骨架端正,力透纸背,内容更是条理清晰,论点新颖,论证扎实,既有对经典的引用,又不乏切实的见解。
数日后,放榜。
贡院外墙前人山人海,喧闹无比。
平安挤在人群里,踮着脚尖焦急地寻找着自家公子的名字。
他从最后一名往前看,心越来越沉……没有,没有,一直看到中间,还是没有!
又从中间再往后看了一遍,还是没有!
就在他几乎要绝望时,旁边突然有人惊呼:
“江琰?!忠勇侯府那个五公子?他、他竟然中了!还是第十九名!”
“哪个江琰?不会是同名吧?”
“籍贯家世都写着呢,就是那个江琰!”
平安猛地抬头,顺着那人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榜单前列,“江琰”两个大字赫然在列!
“中了!我家公子中了!第十九名!”平安狂喜地大叫起来,挤出人群,疯了似的往侯府跑。
消息传回侯府,整个府邸都震动了!
下人们目瞪口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江母正在佛堂诵经,听到丫鬟跌跌撞撞来报喜,手中的佛珠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她愣了片刻,随即喜极而泣,连声道:
“佛祖保佑!佛祖保佑!我就知道!我的琰儿回来了!他真的回来了!”
就连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江尚绪,在礼部衙门听到下属小心翼翼的道贺时,拿着公文的手也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他沉默片刻,只“嗯”了一声,便挥手让人退下。眼中却露出了多年未见的自豪的光芒。
江琰中了院试第十九名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了汴京各大府邸和官场。
一时间,忠勇侯府的门槛几乎要被前来道贺的人踏破。
那个曾经臭名昭著的纨绔子弟,似乎真的……转性子了。
而在某些阴暗的角落,得到消息的人却摔碎了手中的茶杯。
“第十九名?这怎么可能?!”
赌坊后院,那位“三爷”脸色铁青,眼中充满了震惊和阴霾。
“他竟然……真的考上了?还考得这么好?”
他感到事情似乎开始脱离掌控。
一个愚蠢的纨绔,突然变得清醒且有了功名,这绝非好事!
“不能再等了。”他阴沉地对下属吩咐。
“去查,这两个月他到底见了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必须尽快把他‘扳回来’!”
江琰站在自己院中,听着外面的喧闹,神情却异常平静。
院试扬名,只是他是获取父母信任和社会资源的敲门砖。
他目光掠过院墙,望向汴京繁华深处,那里,隐藏着将他推向深渊的黑手,以及他誓要守护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