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雪，与君绝

我曾炙热地爱过凌千夜。可他却亲手将我送进了牢狱。再后来，他说他爱我。哪怕将我囚禁，

也要同我在一起。可我不爱了。不要，也不恨了。1我出狱的那天，下着漫天飞雪，

寒风如刀割。整条西雀街苍茫一片，白的有些晃眼。我的身子无力，双膝跪地，缓缓抬眸，

哀哀望着匾额上金灿灿的叶府二字，双手渐渐握成了拳头。父亲不许我进门，

只当没生过我这个女儿。雪浸湿了衣裳，冰凉刺骨，连磕三个响头，想说些什么，

但终还是未能开口。垂眸，强忍着眼泪不肯落下。血肉至亲，到此也便缘尽了。

大门突然敞开，从里面缓缓走出一位身如玉树的锦衣少年，墨发如丝缎，双眼射寒星，

不似凡尘。我抬眼，然后身子不由地微微一颤，险些倒在地上。三年了，凌千夜一点没变，

还是那么的俊逸无双，眉眼间也依旧是不变的不可一世。曾几何时，我迷恋的便是他的冷，

冷到骨子里冷到无情。哪怕被他骂厚脸皮，哪怕被他骂痴心妄想，我还是喜欢他，

觉得他是我在这世上遇到的最美的美好。我一直傻傻认为，越是他这般无情的人，

一旦被焐热了，就会是一团火，会温暖我一辈子……可后来，发生了那件事，我被关进牢狱。

我在牢狱中受尽了折磨，吃尽了苦头，才渐渐明白。即便石头表面焐热了，内里也是凉的。

2凌千夜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未看我一眼，一如三年前一般冷漠。他这样对我，

我本该习惯了的。可我就是不争气，鼻子酸酸的，忍了又忍，

大颗大颗的泪珠还是不听话的落下。年少时期的痴痴眷恋，终究是一场烟火消散，此生，

再无可能。是我不知自己斤两，才会在凌千夜对我说出“痴心妄想”的时候，

还傻傻的笑着说我就是要让这妄想成真，要为他长发挽起，为他生儿育女。如今这般地步，

回想起当初，甚是可笑。我与凌千夜，身份天壤之别，凌千夜宛若宇宙浩瀚星辰，

而我不过是小小一粒沙，凌千夜怎能看得见我？若我当初早早明白这个道理，

便不会跑到凌安侯府献殷勤，也便不会失手害死凌千夜的母亲，有了这三年暗无天日的日子。

进过牢狱的女子是没有明天的，一生都将在黑夜里挣扎。“倾城，快起来，地上凉。

”华裳将我搀扶起来。我看了看她，明媚如骄阳，是那种一眼便惊艳难忘的容颜。

又看了看不远处的凌千夜，俊逸无双，任何时候都熠熠发光。我越发觉得他们十分般配。

3我被华裳安排暂住在一处偏僻的别院，这里鲜少有人来。外面的雪依旧未停，

室内放置了两个碳炉，格外的暖和。我坐在浴桶里，将头往后仰躺，满足的闭着眼。

比起牢狱里冷得刺骨的日子，此刻的温暖，舒服的让我想要流泪。三年，

对于旁人来说不过眨眼的功夫，可对我来说漫长的仿若整个人生。那牢狱中冬季湿冷如冰窟，

夏季闷热如火炉。我盼啊盼，盼不到一丝的希望。可我要活，家人抛弃了我，

我便不能再抛弃自己。于是我每天数着日子，每一个夜里，我都会告诉自己，

在牢中的日子又过了一天，很快就可以出狱了。这是三年来我睡得最甜最沉的一夜。

梦里我迷迷糊糊感觉到有个人轻柔的抚摸我的脸，用额头抵在我的额头，

温柔的唤了声：“阿厌。”阿厌？我睁开眼，自觉可笑，阿厌是凌千夜才会唤的小名，

意思是当真令人讨厌。我居然梦到凌千夜，还是这番景象，真是不该。

凌千夜即将成为华裳的夫君。对凌千夜，我应念也不该念，思也不可思。已经五更天，

我穿好衣裳，披上披风。门刚打开，迎面却看到凌千夜站在台阶下，望着我。

4想到刚才的梦，我甚至怀疑那不是梦，可又怎么可能呢！他应该恨我，他也一定恨我。

没等我开口，凌千夜已走上台阶，开口的声音是熟悉的寡淡冷漠，“这个还你，

从此你我相逢陌路。”那是一方锦帕，早前凌千夜追捕逃犯受伤，我用来给他包扎伤口的。

我接过锦帕，愧疚不已，“你的母亲是用了我做的膳食而逝，你恨我也是应该的。

”凌千夜怫然作色，上前抓住我的手腕，扳过肩膀。“你以前不是费尽心思都要缠着我，

怎么此番却这般痛快？”我用力甩开凌千夜，神情穆穆的望着远处，

沉声道：“当初是我不知天高地厚，整日对你纠缠不休。”“就如你说的没了脸皮矜持，

痴心妄想，如今我已恍然梦醒。”“再念过往，细想来那些情愫不过是年少无知犯下的错，

还请侯爷您大人有大量，莫跟小女子一般见识。”我是凶手，

这辈子都不可能是凌千夜捧在掌心的人，我不能再错了。凌千夜听后缄默不语，良久，

他说道：“你真的变了。”我凄然一笑，抬眼望着天，这刚停的雪又簌簌落下。“变了才好，

变了就不会让你厌烦，更不会整日里在你眼前晃悠，让你厌恶。”凌千夜走了，

带着一身的怨怒，我看着他的背影，渐渐地湿了眼眶。天亮时，我是被吵醒的，还未起身，

就被人从榻上一把扯到地上。5一盆冷水浇灌下来，瞬间让我如坠冰窟。“给我打，

往死里打。”一位身着蓝衣的年轻女子，狠狠的指着我，好似我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

“你到底是谁，为何这般对我？”蓝衣女子的眼里闪过一抹轻蔑的笑，随之便是浓浓的杀意。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要你生不如死。”接着，我被两个丫鬟用力摁在地上。

肩上被尖锐的东西刺了一下后，便四肢酸软，根本没有反抗的力气。不断有鞭子落在身上，

我强忍痛楚没喊出声来，只是拼命的想要挣脱束缚。这痛楚我在牢狱里承受过很多次，

早已习惯了。鞭起鞭落，道道血痕。接着，她右手拿着金簪狠狠的划过我的脸，

一下又一下……血缓缓沿着肌肤滑下，滴落在我的霜色纱衣上。簪子上加了东西，

我的脸像是被人按在了火炉上烤炙一般，疼的几近疯狂。我想喊想哭，

却颤抖着嘴唇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无助的张大嘴巴，然后在独自把这痛楚咽下去。

“为什么，为什么？”哑了片刻，我摸着血淋淋的脸终于喊出声来，嘶哑而疯狂。

蓝衣女子嫌弃的看着我血肉模糊的脸，笑得阴鸷。“哄侯爷开心呀，你杀了老夫人，

我折磨你，他会很开心的。”“你放心，我不要你的命，因为我相信你活着比死还难受。

”可是，她不该恨我，我不是凌千夜的心上人呀，凌千夜那么讨厌我。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

我猛地起身朝她扑过去，“我要杀了你，杀了你，你去死吧。”仅仅是为了讨凌千夜的欢心，

蓝衣女子就像对待一只猫狗一样毁了我。我虽贱命一条，

可三年牢狱也是很努力很努力才活下来，所以我要拼命好好活下去。几个丫鬟很快将我拉开，

蓝衣女子被我掐的不停地咳嗽。她派人将我绑起来，之后由丫鬟扶着离开。

这别院建在郊外山林，人烟稀少。蓝衣女子既然敢来，那么院儿里留下的人定也做了处置。

华裳说她过些时日再来看我，我被绑在这里，浑身是伤，熬不过两日。

我一定要离开这个恐怖的地方。终于，在第二日天微亮的时候，我挣脱了绳子。

6可我的身子像一团棉花一样软弱无力，只得从房间一寸寸爬到大门口。“我不能认命，

我要坚强，我要活着。”忍着疼痛站起来，浑身无力的摇摇晃晃，一步一步踉跄走着。

不知道走了多久，我看到一条小溪。头眩晕的厉害，筋疲力尽的我终于耗尽了最后的坚持，

再也迈不动脚步，倒在了溪流一旁的杂石上。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有了意识，

手指缓缓动了动。此时的阳光有些刺眼，本就筋疲力竭的我努力了又努力，

终还是无法睁开眼。耳边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我意识模糊听不清楚。

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疼，接着就又晕了过去。等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在凌安侯府。

我身上上了药，脸上缠着纱布，之前的痛楚已经感觉不到，约莫是麻木了。此时，

原本紧闭的门被缓缓推开，有两个人依偎着走进来。我抬眸，

见凌千夜怀里拥着一位娇滴滴的美人走进来。那美人不是和凌千夜有婚约的华裳，

是一个穿着蓝色纱裙，打扮得有些风尘的女子。这个女子，之前虽无比陌生，

而此刻我却最是熟悉。她和凌千夜一起进来，两人你侬我侬，

难道是……7凌千夜走到我跟前，弯腰捏着我的下巴。他的力道很大，牵扯到了我的伤口，

让原本麻木的神经突然一阵噬心的疼。凌千夜见我疼得湿了眼眶，很是满意，“怎么，很疼？

”我的手指微微颤抖，不可置信的望着凌千夜，声音哽咽，“是你，是你毁了我的脸？

”凌千夜站起身将那蓝衣女子挽到怀里，对我说：“来，凝霜，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好让她哭，也哭个明白。”那叫凝霜的女子娇羞的向凌千夜回了句：“是。”下一瞬，

她的眸光像一堆荆棘般狠狠刺向我。“我听闻你出狱时，便向侯爷提出去教训教训你，

你猜侯爷怎么跟我说？”“说，只要不把你弄死我愿意怎么伤你都可以。”“你害了老夫人，

却只坐了短短三年的牢狱，实在是太便宜你了。”“现如今侯爷都发话了，

可见侯爷心里有多恨你，为了让侯爷开心，我自然要选最让你痛苦的事情来惩罚你。

”“我听说你很爱美长得也美，所以我便送了你这份大礼，你可喜欢？

”真的是凌千夜同意的……我扬起嘴角，嗤笑间眼泪滑落缠着纱布的脸颊，有些刺痛。

“前天夜里你说以后我们相逢陌路，却为何要这般对我？”“我反悔了，我母亲待你不薄，

只因说了句你身份低微不能入侯府，你便害她性命。”“我若让你好好活着，岂不是太不孝。

”是啊，我可是害了凌千夜母亲的凶手，若非新皇登基大赦天下，我本该老死在狱中的。

如今这番模样，不过是自食其果。“凌千夜，既然是你授意伤的我，我无话可说，

你把我带到你府上，是想作何打算？”“我的打算就是让你活着，无论你有多痛苦都要活着，

这是你的报应。”凌千夜说完，与林凝霜嬉笑着出了门。我踉跄站起来走到门口，

望着凌千夜和林凝霜的背影，指甲用力的划着门框，直到指尖擦出了血才停下。曾经，

这样的一双背影，是我最深沉的期待……凌千夜，终是我对不起你……8夜深了，

房里没有碳炉，窗户半掩，冷风呼呼灌进来，盖着薄被的我被冻得发抖。

紫竹进来将窗户关好，特意拿了自己的冬被给我盖上。“姑娘，真是苦了你了，天寒地冻的，

你这样的身子骨也不知能不能受得住。”我哽咽说了声：“谢谢。”然后闭着眼，

侧身对着里面，蜷缩着身子好让自己暖和一点。眼泪肆虐不停，怎么也止不住，

我以为出狱了，哪怕被世人诟病，一个人充耳不闻简简单单过一世也挺好。可结果呢，

我不过是从一个地狱进入了另一个地狱。以前有人对我说，一个庶女哪里来的勇气，

竟能活得这般潇洒，一天天的只顾着乐呵呵的。眼下，我明白了，我这样的身份，

还有那对我不管不顾的家人，确实不该养成活泼爱笑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怕是以后，

我的生活里，都只有痛苦了吧。我的笑，早在年少时期的时候都用尽了。正如紫竹所料，

旧伤未好又添新病，我患了风寒，高热不退，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华裳来看我，

让我有些无地自容，毕竟她是凌千夜未来的王妃。在没有进牢狱之前，

我并不知华裳和我一样喜欢凌千夜。所以每每我和华裳在一起，提到最多的就是凌千夜。

后来，我入狱了，华裳来看我，哭着跟我说，自己和我一样喜欢凌千夜。9等再来看我，

华裳又告诉我，凌安侯府和大将军府联姻，等凌千夜守孝期一过，他们便会成亲。

知道这个消息的我能做什么呢？只能由着后背一阵冰凉，却面带微笑的祝福华裳。

当时华裳还跟我说，等我出狱了，就想尽办法让我入凌安侯府给凌千夜做个妾室，

我二人也好有个伴儿。这话，我感激不尽，却是摇头拒绝。

华裳作为京城里数一数二的贵女肯与我做朋友，我已是感激不尽，

又岂能与她分享凌千夜的爱。当然，凌千夜也不会爱我。而我，被判永生永世关于牢狱，

哪里还有与人共白头的一天。可我真的就出来了，眼下还身在凌安侯府。“对不起华裳，

我不想来这里的，我也不想打扰你和凌千夜。”“可是只要凌千夜不放我走，

我是如何也逃不掉的。”“你放心，凌千夜把我关在这里仅仅是因为恨我，

你也知道他从始至终都未喜欢过我，他甚至讨厌我。”“还有，我的脸已经成这样了，

凌千夜看一眼都会恶心，我对你们的感情不会造成任何的威胁。”华裳听了我的话，

伸手轻轻摸摸我受伤的脸，又帮我理了理额前的碎发。“是你多想了，我们姐妹多年，

我岂会不了解你，你只管好好养病，千夜哥哥那里我会替你求情的。”“不，你千万不要去，

我不能让你为了我惹凌千夜生气。”“不管怎样，我都要试一试，你已经很可怜了，

我断不能让你再这样受折磨。”就在华裳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后，凌千夜来了。

他大步流星的走到床前，像是冲过来的一只猛兽，想要将床上躺着的人儿一口生吞了，

不留皮肉。他用力拉着我的胳膊，“是你让华裳来找我替你求情的？”10我摇摇头，

身上的伤因为牵扯疼得皱眉，“我没有。”“没有？你再说一遍。”“我没有。

”没有就是没有。凌千夜握紧拳头，想要说什么但没开口，猩红的眸子一团火般落在我身上，

灼的我浑身都是疼的。这时候，凌千夜看到了我身上白色的里衣浸着点点血痕。

是之前被林凝霜打的鞭痕因为凌千夜的拉扯，结痂的地方裂开渗出的血。他将我松开，

“没有最好，你最好乖乖待在这里，别跟我耍什么花招，想要离开这里，你做梦。

”凌千夜走后紫竹跑进来，见我这般模样，心疼哭了，“姑娘忍忍，

奴婢这就帮您清理伤口上药。”褪去里衣，紫竹看到我身上一道道的伤痕，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鞭子打得也太狠了，简直就是皮开肉绽。”紫竹不知我身上伤的如何？我诧异，

“我刚来时身上的伤不是你处理的？”紫竹摇摇头，“奴婢来的时候您的伤口已经处理好了。

”我没多问，身上疼得厉害，跟刚伤到时一样疼。我大呼一口气，

大概我的身上跟我的脸一样，也会留下疤痕吧。其实早在牢狱里我身上已经留了不少的疤痕，

如今不过是多了些而已。脸都这样了，我还在乎身上那点伤痕吗？没必要了，真的。

11在凌安侯府的日子太过难捱，我以为已经过去好久好久，可一算不过才一个月。

我脸上和身上的伤已经愈合，留下的每一道疤痕都异常丑陋。

有时候我会在院子里坐上一整天，冷得身子都麻了也不回房。

有时候我也会在梳妆台前坐很久，望着镜子里丑陋的脸，渐渐湿了眼眶。曾经，

我是个极爱美的女子，因为我觉得天下男人都一样只喜欢美女，我多漂亮一些，

凌千夜爱上我的机会就多一些。女为悦己者容，现在想来，

我那时候费尽心思的打扮不过是徒劳罢了。兴许，在凌千夜的眼里，我再好看，

也不及那路边任人随意践踏的野花半分妖娆。阿厌，凌千夜给我起得这个名字当真是贴切。

我确实很讨厌，任谁被一个不喜欢的人死缠烂打也会嫌弃而恶心的。“姑娘，

听说今日侯爷就回来了。”凌千夜自从上次见到我身上的血痕匆匆离开后，就去了西大营。

眼下他回来了，我的心一下子就紧张起来。凌千夜不在的日子尚且让我度日如年，

如今回来了，我岂不是每时每刻都要煎熬。这一整日我都是在惶恐中度过，晚膳我没心思吃，

只喝了两口粥。出去打探消息的紫竹回来，说凌千夜在宫中宴席上喝多了酒，

被皇上安排在宫中住下了。我紧张了一整天的心总算是轻松了些，

对于凌千夜我是能躲一天是一天，能躲一个时辰便是一个时辰。

放松下来的心情在我准备入睡的时候，又开始紧张起来。凌千夜只是醉酒而已，过了今夜，

他还是会来的。12外面下起了雨，雨滴落下的声音扰得我心烦意乱。我起身喝了杯茶，

心中憋闷，走到门口将门打开，想要透透气。门打开的一瞬，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浑身湿透的站在门口。不知道是不是雨夜真的太冷，我周身的空气像寒冰一样向我袭来，

真的太冷了，我的手甚至哆哆嗦嗦的想要将门关上。“你就这么不想见我？

”凌千夜在察觉到我的手有意将门关上的时候，猛然转身掐着我的脖子，将我推到房里。

我的腰被身后的桌棱硌的生疼，“不……不是。”关门只是我下意识的本能反应。

凌千夜的眼神微眯，眸光阴冷，“不是，你当我是眼瞎吗？”我被掐的脑子嗡嗡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