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
是那种从骨头缝里往外渗的酸,混着筋肉被反复拉扯的钝,每一寸皮肉都像被碾过似的,连呼吸都带着针扎似的疼。
林昭南的意识像是沉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海里,而这疼就像一根粗大的绳子,硬生生把她从混沌里拽了出来,每拽一下,都带着撕心裂肺的牵扯。
最先醒过来的是耳朵。
尖锐的耳鸣像无数只小虫子钻进耳道,嗡嗡地叫着,吵得她脑仁发疼。
就在这刺耳的背景音里,一个男人含混不清的吼叫声钻了进来,酒气仿佛顺着声音飘了过来:“……丧门星!
老子供你吃供你穿,你就是个光占窝不下蛋的母鸡!
还敢瞪老子?
反了你了!
今天不打死你,老子就不姓赵!”
那声音又粗又哑,像是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裹着酒劲和狠劲,砸在林昭南的耳膜上,震得她太阳穴突突首跳。
她想皱眉头,可额头刚一动,就传来一阵***辣的疼,像是有团火在皮肤底下烧,连带着整个脑袋都嗡嗡作响,像是要炸开似的。
接着是鼻子。
一股冲得人发晕的劣质白酒味先钻了进来,那味道又烈又呛,带着股子廉价的酒精味,紧跟着是男人身上的汗味——那是长期不洗澡攒下的酸臭味,混着炕洞里飘上来的烟火气,还有屋子里说不清道不明的霉味,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她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
她忍不住动了动嘴,舌尖立刻尝到了一股熟悉的铁锈味,又腥又甜,黏在牙齿缝里,难受得让她想干呕。
最后,浑身的疼像是潮水似的涌了上来。
额头像是被什么钝东西狠狠砸过,不光烧得慌,还一跳一跳地疼,每跳一下,眼前就发黑。
肩膀疼,是被人揪着头发往炕沿上撞时扯到的;后背疼,是摔在地上时硌到了炕边的木棱子;最疼的是右边肋骨,每喘一口气,都像是有把小刀在里头剜,疼得她浑身发颤,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断了或者裂了。
她想睁开眼看看周围,可眼皮重得像坠了两块铅,怎么使劲都睁不开。
好不容易掀开一条缝,眼里却一片模糊,红的黑的搅在一起,什么都看不清,只觉得光线昏昏沉沉的,像蒙了一层厚厚的灰。
是实验室出事的后遗症吗?
林昭南的意识昏昏沉沉地转着。
她记得当时正要去实验田里做小麦抗倒伏实验,车子突然失控,撞向一辆拉着易燃物的货车,然后是一阵剧烈的爆炸声,火舌舔舐皮肤的灼热感还清晰地留在记忆里。
可现在这疼不一样,不是火烧的疼,是实打实被人打出来的钝疼,是骨头和筋肉都在叫嚣的内伤。
不对,不对劲。
正乱想着,脑子里突然像是被人塞进了一团乱麻,无数不属于她的记忆猛地涌了上来,带着七十年代特有的、像褪色老照片那样的灰黄色调,争先恐后地钻进她的脑海。
第一张画面里,是个梳着两条粗麻花辫的姑娘,脸上带着红扑扑的笑,胸前别着一朵大红花,蹦蹦跳跳地走上知青专列。
火车开动时,她趴在车窗上挥手,眼里满是对“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热切向往,嘴角扬得高高的,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
那是“她”,是这个身体原来的主人,也叫林昭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