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西市的日头正毒,七月的骄阳似火炉般炙烤着青石板路,路面蒸腾起袅袅热浪,连道旁槐树的叶子都蔫蔫地卷了边。
一头路过的小毛驴耷拉着长耳,蹄声嗒嗒,在发烫的石板上走得有气无力。
唯有西域杂耍棚前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叫好声如潮水般起伏,竟盖过了隔壁胡商操着生硬汉话的叫卖。
"好!
再来一个!
" "这吞剑的功夫了得!
"人群最后头,一个青衫少年缩着身子,腹中咕咕作响如蛙鸣。
他伸手往怀里探了又探,只摸出三个磨得发亮的铜板——这是他从陇西老家一路逃到长安,被乡绅家的恶仆追得丢了包袱后,仅剩的全部家当。
这少年名唤李珩,本是前隋史官李敬之的独子。
去年父亲因修史时牵扯进一桩旧案,被削籍为民,家道一落千丈。
前些日子他在家乡茶馆里说了段"乡绅认驴作爹"的趣闻,本是逗乐解闷的戏言,谁知正主儿的管家就在台下,当场抄起棍子追打。
他慌不择路,竟误打误撞闯进了长安城门。
"让让!
都让让!
" 人群突然骚动如沸水,两个穿着短打的精壮汉子推着独轮车硬生生挤进来。
车上堆着些看不出本色的破布,车旁还跟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正用袖口抹着眼泪。
领头的汉子往棚前一站,叉腰喝道:"掌柜的!
你这杂耍班子骗我娘钱财,说什么能让她见着过世的老伴,结果就演了出皮影戏!
今日不退钱,这棚子休想开张!
"棚里的西域掌柜慌慌张张跑出来,深目高鼻的脸上沁着汗珠,连说带比划:"误会!
天大的误会!
我这是西域魂戏,不是真见亡魂啊!
" 那汉子哪里肯听,伸手就要掀那彩绸棚布。
围观的人群议论纷纷,有人喊"骗子该打",有人劝"有事好说",眼看就要闹将起来。
李珩饿得眼冒金星,却突然瞥见那老妇人哭嚎时,眼角余光不住往汉子身后瞟。
更奇的是,独轮车破布底下,竟露出半截油光锃亮的牛皮靴子——哪逃荒的老妇人,身边人穿得起这般做工的靴子?
他心念电转,突然挤出人群,凑到那汉子跟前,故意提高嗓门:"这位大哥,我瞅着您面善!
前儿个在东市,您不还跟这位老妇人一道,说王记布庄的布是烂棉絮,硬是讹了掌柜五匹细绢么?
怎么今儿个又转战西市了?
"那汉子脸色霎时僵住,老妇人的哭声也戛然而止,眼神慌乱如受惊的兔子。
围观的人顿时起了疑心,有个眼尖的货郎指着汉子靴子道:"是啊!
这靴子少说值三贯钱,哪像缺银钱的?
"汉子恼羞成怒,伸手要推李珩:"你胡吣什么!
我不认得你!
" "哎,还想动手?
"李珩灵巧一闪,顺势躲到西域掌柜身后,"掌柜的,我看这两位八成是托儿,专程来讹诈的!
要不咱们请坊正来评评理?
我刚才好像看见坊正往这边来了!
"这话如同定身咒,那汉子和老妇人对视一眼,哪里还敢耽搁,推着车就往人缝里钻,转眼消失得无影无踪。
围观的人群爆发出哄堂大笑,西域掌柜长舒一口气,紧紧握住李珩的手,塞给他一串沉甸甸的开元通宝:"多谢小郎君解围!
这点心意,务必收下!
"李珩捏着那串足有二三十文的铜钱,心里乐开了花——这够他在长安盘桓好些时日了。
他刚要道谢,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咕咕"叫起来,掌柜的见状,又笑着递来一个刚出炉的胡饼:"快趁热吃!
"那胡饼烤得金黄,芝麻粒粒分明,麦香混着胡麻的香气首往鼻子里钻。
李珩接过咬了一大口,外酥里嫩的面饼在唇齿间绽放,他边嚼边想:这长安城果然卧虎藏龙,处处是机遇。
只是总靠急智解围终非长久之计,得寻个安身立命的营生才好。
他抬头眺望西市林立的店铺,目光最终落在不远处一家挂着"翰墨斋"匾额的书坊上——那匾额是上好的楠木所制,镌刻的字体遒劲有力。
书坊里的人,或许需要会编故事的?
《西市偶得》 浪迹长安市,饥肠辘辘鸣。
巧破讹诈局,智取糊口银。
胡饼香满口,书坊匾额清。
但得笔墨在,何愁衣食行?
他摸了摸怀中温热的铜钱,又咬了口胡饼,迈开步子朝着翰墨斋的方向走去。
夕阳给他的背影镀上一层金边,青石板路上投下长长的影子,这个落魄书生的长安传奇,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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