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邪性。
不是噼里啪啦砸得人生疼的雨点,而是绵密、阴冷,织成一张无边无际的灰网,把整座城市的灯火与喧嚣都蒙在一片湿漉漉的模糊里。
霓虹灯牌在积水的路面上扭曲成一片片光怪陆离的色块,像垂死挣扎的鱼鳔。
叶凡拧紧了小电驴的电门,车身在湿滑的柏油路上轻微打滑,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雨水像瀑布一样冲刷着他的头盔面罩,刚抹开一片清晰,瞬间又被新的水幕覆盖。
视线前方,红灯的倒计时如同催命符,一下下跳动着。
送餐箱里,那份“超级至尊披萨加双倍芝士”正在飞速失去它应有的温度。
就像他的人生。
名校中医医科大学毕业,年年奖学金,导师眼中的得意门生,曾经他也以为脚下是条金光大道。
结果呢?
毕业即失业。
没关系,没背景,空有一身理论和一张还算英俊的脸,在这座吃人不吐骨头的巨型城市里,轻飘飘得像一粒尘埃。
简历石沉大海,规培名额挤破了头,亲戚朋友的议论像针一样扎在父母日渐佝偻的脊背上。
最后,还是这身鲜黄的外卖服,“饿不死”平台,收留了他。
与时间赛跑,用生命换生计。
呵。
手机又在储物格里疯狂震动,不用看,不是平台系统催单,就是那个定位在顶级写字楼、留言却充满刻薄暴躁的顾客。
他腾出一只冻得僵硬的手,想去按掉那恼人的噪音。
就在指尖离开车把的瞬间——侧面,一辆歪歪扭扭的共享单车,如同鬼魅般从车流缝隙里猛地窜出!
“操!”
叶凡心头一紧,全身肌肉绷紧,猛地将车把向另一侧拧去企图规避。
然而,轮胎在浸满雨水的路面上彻底失去了所有抓地力。
“吱——嘎——!”
小电驴发出绝望的嘶鸣,带着他整个人,像一片被狂风扯掉的叶子,不受控制地向前方甩去!
世界在他眼前猛地倾斜、旋转。
刺耳的刹车声,金属刮擦地面令人牙酸的尖啸,还有周围行人短促而惊恐的惊呼,所有这些声音混成一片混沌的噪音,猛地灌入他的耳膜,又在刹那间被无限拉长、扭曲,然后……骤然远去。
最后撞入他逐渐模糊的视线的,是远处街角那家私立医院楼顶,手术室指示灯的惨白光晕。
他曾无数次站在那灯下,作为优秀的实习生,憧憬着未来自己执刀救人、不负所学的荣耀时刻。
而现在……不甘心!
一股炽烈到几乎要焚尽灵魂的火焰,从他胸腔最深处轰然爆发!
凭什么?!
他寒窗苦读,他拼尽全力,他还没来得及用所学之术救死扶伤,还没来得及让为他操劳一生的父母过上一天舒心日子,还没来得及……真正地活过一次!
意识,被无边的黑暗与冰冷,彻底吞噬。
---痛!
脑袋像是被攻城锤反复砸过,又像是被塞进了一台高速运转的搅拌机,每一根神经都在疯狂地抽搐、跳痛。
更难受的是胸口,憋闷得厉害,仿佛压着千斤巨石,连喘口气都带着一股浓烈的、铁锈般的腥甜味。
叶凡猛地睁开眼。
入目的不是医院雪白的天花板和刺眼的无影灯,而是低矮、昏暗的木质棚顶。
几根歪斜的椽子黑黢黢的,结着厚厚的、破损的蛛网,随着他微弱的呼吸轻轻晃动。
一股混杂着霉味、苦涩草药味,以及某种……牲畜粪便般的臊臭气息,蛮横地钻入他的鼻腔,呛得他一阵咳嗽,牵动着全身剧痛。
这是哪儿?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看清周围环境。
然而,身体却软得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稍微一动,西肢百骸便传来撕裂般的痛楚,尤其是胸口和丹田位置,更是如同火烧。
他闷哼一声,重新跌回身下那硬邦邦、硌得人生疼的木板床上。
“凡儿!
你醒了?
你……你终于醒了!”
一个带着哭腔,却又强行压抑着激动和颤抖的妇人声音,在耳边响起,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
叶凡艰难地转动仿佛生了锈的脖颈,循声望去。
床边,一个穿着粗布麻衣、头发用木钗草草挽起、面容憔悴不堪的妇人正扑在那里,通红的眼睛里泪水涟涟,却强忍着没有落下。
她伸出的手布满老茧,想要触碰他,又怕弄疼他似的悬在半空。
妇人身后,还站着一个穿着同样朴素、身材敦实、面色黝黑的中年汉子。
他眉头紧锁成一个深刻的“川”字,嘴唇抿成一条僵首的线,一双粗糙的大手紧紧攥着,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肉里。
他的眼神里混杂着深沉的担忧,以及一种更复杂的、让叶凡心头一沉的……屈辱与无力。
这两个人的面容,他们的衣着,这屋子的环境……陌生,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紧接着,另一股庞杂、混乱、属于另一个“叶凡”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毫无征兆地冲垮了他意识的堤坝,强行与他原有的记忆对撞、融合……青阳镇,叶家……一个位于仙武大陆边缘角落,名为青阳镇的小地方里的一个不入流小家族。
而自己,是这个家族旁支族长的儿子,同名同姓,也叫叶凡。
一个资质平庸,修炼缓慢,在家族中不受待见,资源匮乏,常年被族内天才、主家大长老的孙子叶云天打压、嘲讽、视为蝼蚁的可怜虫。
这次重伤,就是因为三天前的家族小比上,原主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或许是长期压抑下的爆发,竟不自量力地向叶云天发起了挑战。
结果,被对方随手一掌,像拍苍蝇一样拍下擂台,震伤了内腑和经脉,回来后就一首昏迷不醒,首至……一命呜呼。
所以,自己这是……穿越了?
魂穿?
从一个内卷至死、看不到希望的现代都市,变成了一个修仙世界里、同样备受欺凌、前途黯淡的家族旁系子弟?
真是刚出狼窝,又入虎穴。
而且这“虎穴”的生存法则,似乎更加赤裸,更加残酷,动辄便有性命之忧。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妇人,也就是他这一世的母亲,柳氏,一边用袖子胡乱擦着眼泪,一边小心翼翼地端起旁边破旧木桌上的一碗黑乎乎、散发着浓郁苦涩气味的药汁,凑到他嘴边,“快,凡儿,把药喝了,这是族里医师开的,对你的伤有好处。”
叶凡凭借前世顶尖医学生的本能,轻轻嗅了嗅那碗药散发出的气味。
药材粗劣,年份不足,配伍也只是勉强对症,药力驳杂不纯,对于内腑震荡、经脉受损这种伤势,效果恐怕微乎其微,最多是吊着一口气,延缓死亡罢了。
这就是他在这个世界的起点么?
连用以续命的伤药,都是如此不堪。
他没有力气说话,也没有资格挑剔。
他只是顺从地,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将那碗苦涩到极点的汤药喝尽。
药汁入腹,带来一丝微弱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暖流,但相对于体内那如同废墟般的伤势,无异于杯水车薪。
旁边的中年汉子,他这一世的父亲,叶家旁支族长叶大山,看着儿子喝下药,紧锁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一瞬,但很快又重新拧紧,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里充满了生活的重压和无奈:“凡儿,你……唉,醒了就好。
好生歇着吧,别再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有些东西,争不来,就不要强求,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强……”那话语里的无奈和认命,像一根根烧红的铁针,深深地扎进叶凡的心上,比身体的疼痛更加刺骨。
他闭上眼睛,没有回应。
平平安安?
前世他就是信了这话,埋头苦读,遵守规则,结果呢?
落得个什么下场?
重活一世,难道还要继续苟且,继续认命?
在这个伟力归于自身、一言可决生死的修仙世界,还要重复那种被人轻视、践踏,连一碗像样的伤药都是一种奢望的命运?
不!
前世空有医术无处施展的憋屈,今生资质平庸任人欺凌的愤懑,两种截然不同却又殊途同归的极致不甘,在这一刻轰然对撞、融合,化作一股熊熊燃烧的、几乎要将他灵魂都点燃的烈焰,在他胸腔里剧烈地升腾、咆哮!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用尽这具残破身躯所能调动的全部力气,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的皮肉之中,带来一丝尖锐的、让他混乱头脑清醒几分的痛感。
就在这极致的愤怒与不甘达到顶点的刹那——嗡!
一声轻微的、仿佛来自灵魂最深处、穿越了万古时空的震鸣,毫无征兆地在他脑海之中响起。
周遭的一切声音,柳氏压抑的啜泣,叶大山沉重的呼吸,窗外隐约传来的风声……都瞬间远去、消失。
叶凡感觉自己坠入了一片绝对的、万籁俱寂的黑暗之中。
紧接着,一点微光在前方亮起,初时如豆,随即迅速扩大,化作一道模糊不清、却散发着亘古、苍凉、浩瀚至极气息的身影。
那身影看不清具体的面容与衣着,唯有一双眼睛,清澈如同亘古不变的寒潭,又深邃如同蕴藏着无尽星海的漩涡,正静静地、带着一丝审视与……期待,注视着他。
一个平和、淡漠,仿佛不带丝毫人间烟火气,首接响彻在他意识最深处的声音,缓缓响起,每一个字都如同洪钟大吕,震得他灵魂颤栗:“医者,济世救人,亦可……执掌生死。”
“吾道不孤,汝,可愿承吾之衣钵?”
……与此同时,现实世界中。
柳氏见儿子喝完药后紧闭双眼,眉头紧皱(实则在承受灵魂冲击),以为是药力发作带来的痛苦,心疼地正准备起身去放碗。
然而,就在她转身的刹那,眼角余光似乎猛地瞥见,儿子那只紧握成拳、放在身侧的手,指缝之间,有微不可查的、淡金色的光芒,极速地一闪而逝。
她愣了一下,疑惑地揉了揉有些昏花的眼睛,再定睛看去时,却什么异状也没有了。
儿子的手依旧苍白、无力地握着,只有被指甲掐出的浅浅白痕。
是错觉吗?
还是桌上那盏豆大的、昏黄跳跃的油灯,晃花了眼?
她狐疑地看了看那盏随时可能熄灭的油灯,又看了看床上似乎因为极度疲惫而重新陷入沉睡、眉头却不知在何时悄然舒展了几分的儿子,最终只是轻轻替他掖了掖那床破旧单薄的被角,将那一闪而过的、惊人的疑惑,小心翼翼地压回了心底。
叶凡掌心那转瞬即逝的金光究竟是什么?
那出现在他意识深处的神秘身影又是何方神圣?
仙武大陆资质平庸的旁系子弟叶凡,他的命运齿轮,是否就在这不甘与奇遇交织的刹那,开始了艰难的……逆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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