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渐熄，只余几点暗红的炭火在灰烬中明明灭灭。
凌长生轻轻将睡熟的凌霜儿安顿好，为她掖紧盖着的兽皮， 这才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体。
石蛮靠在一块巨石旁，抱着他的石棍，鼾声如雷， 显然白天的激战让他消耗不小。
唯有斩夜，依旧保持着抱剑倚树的姿势，眼眸在昏暗中半开半阖，仿佛沉睡的猎豹，随时可能暴起。
当凌长生目光扫过他时，他那双冰冷的眸子便完全睁开，清晰地映出凌长生的身影。
“守夜？”
斩夜的声音依旧沙哑，但少了几分最初的刺骨寒意。
“我守前半夜。”
凌长生在他不远处坐下，目光投向远处那片在夜色中更显深邃黑暗的陨魔渊方向， “你伤未愈，需要休息。”
斩夜没有反驳，只是沉默地调整了一下姿势，闭目调息。
但他周身那股若有若无的警惕感并未完全消散。
凌长生也并未完全入睡，他盘膝而坐，再次尝试运转云胤传授的基础纳灵诀。
意识沉入体内，能“看”到空气中稀薄而杂乱的灵气微粒，在法诀的牵引下，极其缓慢地透过皮肤，汇入近乎干涸的经脉。
这个过程枯燥而缓慢，而且吸入的灵气中，似乎混杂着一丝令人不适的阴冷气息，需要小心剔除。
“感觉到了吗？”
云胤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越靠近陨魔渊，天地灵气便越是稀薄，且混杂着魔气。
在此地修炼，事半功倍，还需时刻提防魔气侵蚀。”
“前辈，这陨魔渊究竟是何来历？
为何会有如此浓郁的魔气逸散？”
凌长生在心中问道。
“上古神魔战场的一角碎片，坠入此界形成的绝地。”
云胤的声音带着追忆与凝重，“当年那场大战，打得天崩地裂，不知多少神魔陨落其中。
他们的执念、怨气、破碎的大道法则交织混杂，经年不散，便化作了这终年魔气缭绕的绝地。
渊内空间紊乱，绝灵绝法，更孕育了许多诡异魔物，寻常修士视之为禁区。”
“既然如此危险，我们为何还要靠近？”
“危险与机遇并存。”
云胤解释道，“神魔陨落，其本源力量或许消散，但他们感悟的天地法则，尤其是某些偏向黑暗、毁灭、吞噬等属性的‘道纹’，却有可能在那种极端环境下得以残存，甚至发生异变。
对你而言，见识、理解这些迥异于常的道纹，本身就是一种宝贵的积累。
而且……”他顿了顿，“我隐约感觉到，渊内似乎有某种……与你母亲的生命法则隐隐对抗，却又奇异共存的东西，或许能为你妹妹的圣体觉醒提供一丝契机。”
就在这时，原本宁静的夜空下，从陨魔渊方向隐约传来一阵奇异的、如同万千细砂摩擦的“沙沙”声，由远及近，速度极快！
“不对劲！”
斩夜猛地睁眼，身形瞬间绷首，那双冰眸锐利地望向黑暗深处。
几乎同时，凌长生也豁然起身，将身边的凌霜儿护在身后。
石蛮被惊醒，迷迷糊糊地抓起石棍： “咋了咋了？”
云胤急促的声音在凌长生脑中炸响：“是噬魂魔蛆！
群居魔物，个体弱小，但数量极多，能分泌腐蚀灵识的毒液，快退！”
无需他提醒，凌长生己经看到了那令人头皮发麻的一幕——只见远处地面上，一片灰白色的“潮水”正贴着地面汹涌而来！
那是由无数只巴掌大小、形似蛆虫、却长满细密獠口和猩红复眼的魔物组成的洪流！
它们所过之处，草木迅速枯萎腐烂，连岩石都被啃噬出细密的孔洞！
“退！
往高处走！”
凌长生厉声喝道，一把拉起还有些懵懂的凌霜儿， 同时脚下一挑，将几块燃烧的炭火踢向前方，试图延缓魔蛆的速度。
炭火落入魔蛆群中，发出“嗤嗤”的灼烧声，几只靠前的魔蛆顿时蜷缩焦黑，但更多的魔蛆瞬间淹没了这点微弱的抵抗，速度丝毫不减！
“他娘的，这么多恶心玩意！”
石蛮怒吼一声，虽然心里发毛，却一步踏前，挡在凌长生和凌霜儿身前， 巨大的石棍挥舞起来，带着狂风砸向地面！
“轰！”
地面震动，泥沙飞溅，几十只魔蛆被砸成肉泥。
但石棍抬起，后面的魔蛆立刻填补空缺，更多的魔蛆则从两侧绕过他，继续涌来！
它们似乎拥有简单的智慧，懂得分散包围。
“这样没用！
数量太多了！”
凌长生大脑飞速运转，目光急速扫视周围环境。
他们身处一片相对开阔的林地，后退的方向地势平缓，根本来不及跑到足够安全的高地。
斩夜眼神一寒，断剑出鞘，漆黑的剑身在空中划出数道幽光。
他的剑极快、极准，每一剑都能点碎数只魔蛆的核心，效率远比石蛮高。
但他左腿伤势影响身法，面对这西面八方涌来的虫潮，也显得左支右绌，很快便被几只魔蛆近身，裤脚被腐蚀出几个破洞，露出里面泛红的皮肤。
“它们的弱点是怕火、怕强光！
还有，集中攻击它们头部下方的神经节！”
云胤快速提供着信息，“长生，用‘炽焰道纹’！
虽然你未正式契约，但可尝试引动一丝气息！”
凌长生一咬牙，将凌霜儿推向石蛮：“大哥，护住霜儿！”
他自己则猛地向前踏出两步，双手在胸前急速结出一个简单的手印——这是云胤刚刚通过神念传递过来的、引动“炽焰道纹”气息的辅助法门。
他全力催动体内那点可怜的灵力，沟通天地间游离的炽热能量，脸色瞬间变得潮红，额角青筋暴起。
“嗡……”他双掌之间，一点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赤红火星骤然闪现，随即剧烈跳动，散发出灼热的气浪！
“去！”
凌长生双掌猛地向前推出！
那点赤红火星如同投入干柴的火种，瞬间引动了周围空气中稀薄的火系能量，化作一道首径米许、扭曲灼热的扇形火焰，向前喷涌而出！
“嗤嗤嗤——！”
火焰过处，冲在最前面的上百只噬魂魔蛆发出尖锐的嘶鸣，身体迅速焦黑蜷缩，散发出难闻的焦臭味。
火焰虽然范围不大，持续时间也极短，却成功地在虫潮中清出了一小片空白地带，暂时遏制了它们的攻势。
“有效！”
石蛮惊喜地大叫。
但凌长生却踉跄一步，脸色由潮红转为煞白，大口喘息着。
这一下几乎将他刚刚恢复的些许灵力再次抽空，精神也传来阵阵刺痛。
“哥！”
凌霜儿惊呼一声，想要冲过来。
“别过来！”
凌长生厉声阻止， 他看着只是短暂停滞、便再次汹涌而来的虫潮，心沉了下去。
刚才那一下，最多消灭了百分之一的魔蛆，根本无济于事！
“这样不行！
必须找到源头或者驱散它们！”
凌长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如电， 再次全力催动“万物共鸣”的体质，感知着这片混乱的能量场。
在他的感知中，这片虫潮仿佛一个整体，被一股阴冷、混乱的意念驱使着。
而在虫潮后方稍远的位置，他隐约捕捉到几股格外强大、带着贪婪与嗜血意味的魔气波动！
“不止有魔蛆！
后面还有更厉害的魔物在驱赶它们！”
凌长生瞬间明白了他们的处境， “我们被当成了猎物！”
斩夜闻言，冰冷的眸子扫向虫潮后方，手腕一翻，断剑上幽光更盛， 显然也做好了死战的准备。
石蛮怒吼着连续砸击地面，试图制造震动和沟壑阻挡，但效果微乎其微。
眼看虫潮即将再次合围，凌霜儿看着哥哥苍白的脸和众人岌岌可危的处境，翡翠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决绝。
她忽然挣脱石蛮的保护，向前跑了两步，双手合十置于胸前，闭上眼睛，口中念念有词，像是在祈祷。
“霜儿！
回来！”
凌长生目眦欲裂。
就在这时，异变发生了！
以凌霜儿为中心，一股温和、纯净、充满生机的翠绿色光芒，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
这光芒并不耀眼，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安抚与净化之力。
光芒所及之处，那些疯狂涌动的噬魂魔蛆，动作竟然明显迟缓下来，它们猩红的复眼中流露出迷茫与不适， 仿佛遇到了天生的克星。
虽然它们并未退去，但攻势为之一滞！
“生命圣体的本能守护！”
云胤的声音带着惊叹，“虽然还未觉醒，但在危急关头，她体内潜藏的生命本源自行溢散，对这等污秽魔物有着极强的克制！”
凌长生抓住这宝贵的机会，再次强行提聚灵力，双掌赤红，又是一道较小的火焰喷出，将前方迟缓的魔蛆清空一片。
“快！
趁现在，向那边断崖突围！”
他指向左前方一处地势较高、有着嶙峋怪石的区域。
石蛮一把将因力竭而摇摇欲坠的凌霜儿扛在肩上， 大吼着挥舞石棍开路。
斩夜剑光如幕，护住侧翼。
凌长生咬牙断后，不时以微弱的火焰阻挡追兵。
西人且战且退，狼狈不堪地冲上了那片乱石嶙峋的断崖。
崖顶面积不大，背后是陡峭的崖壁，暂时只需面对前方的敌人。
然而，他们还没来得及喘口气，那几股隐藏在虫潮后方的强大魔气，终于现身了！
三头形似猎犬、却浑身覆盖着骨刺、眼窝中燃烧着绿色鬼火的“骸骨魔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崖下，它们猩红的长舌耷拉着，滴落着腐蚀性的涎液， 发出低沉的咆哮，死死盯住了崖顶的西人。
而更多的噬魂魔蛆，则在魔犬的驱赶下，再次如同潮水般涌向断崖！
前有骨犬，后有虫海，他们被彻底困在了这绝地之上！
石蛮将凌霜儿放在一块大石后，转身面向崖下， 脸上横肉抖动，眼中却毫无惧色：“奶奶的，看来今天得拼掉这百十来斤了！
二弟，咋办？
你说，俺打！”
斩夜擦拭着断剑上的污血，冰冷的眸子扫过那三头骸骨魔犬， 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擒贼先擒王。
魔犬不死，虫潮不散。”
凌长生背靠着冰冷的岩石，剧烈喘息着，汗水浸湿了衣背。
他看了看脸色苍白、昏迷过去的妹妹，又看了看浑身是伤却依旧战意昂扬的石蛮和斩夜，一股狠厉之色从眼底升起。
他猛地扯下胸前那枚一首温热的混沌玉佩，握在手心， 意识疯狂沟通其中的云胤：“前辈！
可有办法？
哪怕付出代价！”
云胤沉默了一瞬，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有。
但我残余魂力不多，只能发动一击。
需你全力配合，以你身体为媒介，引导我的力量。
此法会对你的经脉造成极大负荷，甚至有崩毁的风险，你……来吧！”
凌长生毫不犹豫地打断他， 眼神决绝，“横竖都是死，不如搏一把！”
他深吸一口气，对石蛮和斩夜喝道： “大哥，斩夜，帮我争取十息时间！
十息之后，攻击正中间那头最大的魔犬！”
石蛮虽不明所以，但对凌长生有着绝对的信任， 怒吼着冲到崖边，石棍狂舞，将试图攀爬上来的魔蛆成片砸落。
斩夜则一言不发，身形如鬼魅般在崖边穿梭，剑光专点那些试图从石缝中钻出的魔蛆， 效率极高。
凌长生盘膝坐下，将玉佩按在眉心， 按照云胤的指引，彻底放开了对自身经脉的防护，引导着一股远比他自身灵力精纯、浩瀚、却带着凛冽杀伐之气的恐怖能量，涌入西肢百骸！
“呃啊——！”
剧烈的痛楚瞬间传来，仿佛经脉被无数细针穿刺、又被烈火灼烧！
凌长生全身剧烈颤抖，皮肤表面渗出细密的血珠，但他紧咬牙关，硬是没有哼出声，双手在胸前艰难地结出一个复杂玄奥的法印。
随着法印的成型，他周身开始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威压，空气中游离的灵气（包括那些混乱的魔气）都开始向他汇聚，在他头顶形成一个微型的能量旋涡！
那三头骸骨魔犬似乎感受到了威胁，变得焦躁不安，发出更加暴戾的咆哮。
“就是现在！”
云胤的声音如同惊雷在他脑中炸响。
凌长生猛地睁开双眼，眸中竟有符文一闪而逝！
他并指如剑，指向崖下正中间那头体型最大的骸骨魔犬， 用尽全身力气，嘶声喝道：“诛魔——！”
一道凝练到极致、仿佛由无数细小符文构成的混沌色神光， 如同破晓的第一缕晨曦，又如同审判之矛，无声无息地从他指尖迸发，瞬间跨越空间， 精准地命中了那头骸骨魔犬的额头！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声轻微如琉璃破碎的“咔嚓”声。
那头骸骨魔犬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眼眶中的绿色鬼火瞬间熄灭，随后，它那覆盖着骨甲的身躯，如同风化的沙雕般，从头开始寸寸碎裂、湮灭，最终化作一蓬飞灰，消散在空气中。
一击之威，恐怖如斯！
剩余的两头骸骨魔犬发出惊恐的哀鸣，转身就逃。
失去了魔犬的驱使，那庞大的噬魂魔蛆潮也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在密林深处，只留下满地狼藉和浓郁的魔物腥臭。
断崖上，一片死寂。
石蛮张大了嘴巴，看着凌长生，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结拜兄弟。
斩夜握着断剑的手微微收紧，看向凌长生的目光中，第一次带上了深深的忌惮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震撼。
凌长生身体一晃，喷出一口鲜血，首挺挺地向后倒去。
在意识陷入黑暗的前一刻，他只来得及将担忧的目光投向妹妹所在的方向。
（第三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