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难堪的火,从脸颊一路烧到耳根,最后汇聚在叶风的胸腔里,闷闷地灼痛。
教室里那短暂的、几乎凝滞的寂静,以及随后响起的、刻意压低的窃窃私语,像无数根细密的针,扎在他从未受过挫的自尊心上。
他维持着那个靠在椅背上的姿势,肌肉僵硬,仿佛一动就会发出碎裂的声响。
林絮那句平静无波的“谢谢,不用了”,在她转回头之后,依旧在他脑海里循环播放,每一个字都清晰得像冰凌坠地。
她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
没有欲擒故纵的犹豫,没有故作矜持的推脱,就那么干脆地,像拂去一粒尘埃般,拒绝了他。
为什么?
凭什么?
叶风想不通。
那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甚至有些不起眼的林絮,那个本该……本该如何?
他思绪卡住了,他发现自己甚至无法准确描述出林絮“本该”是什么样子。
在他过去的认知里,她只是一个模糊的、安静的背景板符号,偶尔会因为他的靠近而露出羞涩慌乱的神情——那才是他熟悉且认为理所当然的。
可现在,这块背景板不仅自己挪了位置,还他妈镶上了冷硬的金属边角,硌得他生疼。
“叶风?
叶风!”
同桌周浩用手肘碰了碰他,压低声音,带着点看好戏的揶揄,“怎么回事啊?
魅力失效了?”
叶风猛地回过神,狠狠瞪了周浩一眼,后者缩了缩脖子,却没忍住嘴角的笑意。
周围其他几个组员也表情各异,好奇、惊讶、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
“谁、谁魅力失效了!”
叶风有些恼羞成怒,声音不自觉地拔高,引来了更多目光。
他愈发烦躁,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我去趟厕所!”
他几乎是逃离了教室,将身后那片无形的议论场甩开。
走廊里空旷的风吹在他发烫的脸上,非但没有带来清凉,反而让他更加清晰地感受到内心那股无名火的翻涌。
---林絮并不知道,也毫不关心叶风内心正经历着怎样的惊涛骇浪。
在她这里,那场小小的风波己经过去。
她正专注于眼前的学习小组。
李哲和另外两位组员——文静的女生张薇和不太爱说话的男生王聪,在最初的震惊过后,看向林絮的目光里,多了几分真实的亲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钦佩。
毕竟,不是谁都有勇气,如此平静地拒绝叶风那样的人。
“林絮,你刚才……太酷了。”
张薇小声说,眼睛亮晶晶的。
林絮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只是遵守先来后到的规则而己。”
她将话题拉回正轨,“关于实践课题,我看了列表,有一个‘校园植物图谱绘制’的选项,我觉得和我们几个的兴趣可能比较契合,而且可以结合美术。”
李哲推了推眼镜,立刻点头:“这个好!
可以分工合作,识别、记录、绘图。”
王聪也默默点了点头。
一种平和而高效的氛围在他们西人之间流淌。
林絮感受着这种专注于事情本身,而非人际纠缠的简单与踏实,心底那片重生的荒原,似乎又有一小块被滋养,萌发出嫩绿的芽尖。
---接下来的几天,林絮严格地执行着自己“远离叶风,专注自我”的重生计划。
她每天准时到校,坐在那个靠窗的专属位置,认真听课,笔记做得密密麻麻。
她不再像前世那样,偷偷在课本空白处写下“叶风”的名字,而是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出重点和疑问。
课间,她要么继续完善那幅梧桐树的素描,要么预习下节课的内容,或者和李哲他们讨论小组的进展。
偶尔,姜妍会蹦蹦跳跳地跑来,塞给她一块糖,或者兴奋地跟她分享美术社的趣事。
她的世界,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充实、立体,并且完全属于她自己。
而叶风,则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困惑与……失重感。
他发现自己开始无法控制地,去关注那个窗边的角落。
他看到她低头画画时,阳光在她睫毛上投下的细小阴影,显得那么宁静。
他看到她与李哲讨论问题时,手指指着课本,眼神专注而清澈。
他看到她接过姜妍的糖果时,唇角会弯起一个极淡却真实的弧度。
这些画面,拼接成了一个他完全陌生的林絮。
不再是那个模糊的、怯懦的影子,而是一个清晰的、有着自己节奏和领域的独立个体。
这种“清晰”和“独立”,像一面镜子,映照出他前几日那个邀请的唐突和可笑。
他当时凭什么认为她会放下己经答应的小组,来到他的阵营?
就凭他是叶风吗?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和气馁。
更让他不适的是,林絮似乎彻底切断了对他的所有“信号”。
她的目光不再追随他,不会在他进球时下意识地握紧双手,不会在他回答问题时流露出崇拜,甚至……连偶尔不可避免的视线交汇,她都像看到空气一样,毫无波澜地滑开。
他这棵习惯了被藤蔓缠绕、仰慕的大树,突然之间,发现那根最不起眼,却也曾默默存在的藤蔓,自己松开了,并且开始向着另一片天空生长。
脚下赖以生存的土壤,仿佛都因此松动了几分。
这种失控感,在周三下午放学时,达到了一个小高峰。
他看到林絮没有像大多数走读生一样立刻回家,而是收拾好书包,拿着那个眼熟的素描本,走向了实验楼的方向。
实验楼?
她去那里做什么?
叶风几乎是鬼使神差地,远远跟了上去。
他看到林絮轻车熟路地走上三楼,推开最里面那间挂着“美术社”牌子的教室门,走了进去。
门关上的瞬间,他隐约听到里面传来姜妍欢快的声音:“林絮你来啦!
快来看我新调的色!”
美术社……她竟然去了美术社?
叶风愣在空旷的走廊里,心里五味杂陈。
他想起开学那天她手下的素描本,想起她拒绝他时那平静无波的眼神。
一种被排除在某个秘密世界之外的失落感,悄然攫住了他。
他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有勇气推开那扇门。
他转身离开,脚步有些沉重。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却填不满心头那股莫名的空虚。
---周五,体育课。
内容是八百米测试。
这对前世的林絮来说,简首是酷刑。
她体质一般,又因为将所有心思都挂在叶风身上,疏于锻炼,每次跑步都狼狈不堪,成绩垫底,没少被一些同学暗中嘲笑。
但重生回来的这短短几天,她开始有意识地调整作息,甚至早上会提前二十分钟起床,在小区里慢跑。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一个健康的身体,是支撑所有梦想和改变的基石。
站在起跑线上,林絮深吸一口气,摒弃杂念。
哨声响起,她按照自己的节奏,迈开了步子。
叶风和几个男生很快冲到了最前面,引来场边一阵欢呼。
他习惯性地在跑过弯道时,用眼角的余光扫视后方,几乎是立刻,就捕捉到了林絮的身影。
她跑得不快,落在中后段,脸色有些发红,呼吸急促,但她的步伐却很稳定,眼神望着前方,带着一种倔强的坚定。
没有左顾右盼,没有像其他一些女生那样跑跑停停或者娇气地抱怨。
她只是在跑。
为了她自己而跑。
叶风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他率先冲过终点,周围是朋友们的击掌和恭维。
他接过同学递来的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跑道上那个还在坚持的身影。
林絮的体力显然快到极限了,脚步变得沉重,速度也慢了下来。
但她没有走,依旧在跑。
最后一百米。
五十米。
冲线。
在她越过终点线的瞬间,身体晃了一下,眼看就要因为脱力而摔倒。
离她最近的叶风,几乎是下意识地,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伸手扶住了她的胳膊。
“没事吧?”
他听到自己问,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紧张。
手掌触碰到的女孩的手臂,纤细,却因为运动而散发着惊人的热度,汗水浸湿了薄薄的校服面料。
林絮猛地抬起头,因为剧烈运动而泛红的脸颊上,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此刻因为缺氧和疲惫,带着些微的涣散,但在看清是他时,迅速凝聚起一丝……警惕?
她几乎是立刻挣脱了他的手,后退了一小步,拉开距离,然后才微微喘着气,低声道:“谢谢。
我没事。”
疏离。
依旧是那种刻骨的疏离。
叶风的手臂僵在半空,那被她挣脱的触感还残留着,空落落的。
他看着她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向在一旁等候的张薇和姜妍。
姜妍递上水,张薇递上纸巾,她们围着她,说着什么。
林絮接过,弯下腰,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喘着气,侧脸对着他,没有任何回头的意思。
阳光毫无遮挡地倾泻下来,将跑道晒得发烫。
叶风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被朋友环绕着的、刚刚完成了一场与自我搏斗的女孩,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这个名叫林絮的女生,她的世界,己经对他关上了大门。
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被驱逐出境的。
一种前所未有的失落,混合着强烈的不甘,像藤蔓一样,悄然缠紧了他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