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夜是被痛醒的。
不是熬夜加班心脏骤停的闷痛，也不是送外卖被撞飞时骨头碎裂的剧痛。
是那种……密密麻麻、无孔不入、仿佛有无数小虫在啃噬他神经的——持续性、全方位、立体环绕式疼痛。
“我靠……什么情况……宿醉也没这么离谱……”他下意识想揉眼睛，却发现手臂根本抬不起来。
不，不是抬不起来。
是根本感觉不到手臂的存在。
他猛地睁眼。
视线模糊，只能勉强看到一片灰蒙蒙的天空，几根干枯的树枝像鬼爪一样伸着。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腐肉、污泥和某种……蛆虫蠕动的腥臭气息，疯狂涌入鼻腔。
“呕——！”
他干呕了一下，却发不出太大的声音，喉咙里只能挤出破碎的“嗬嗬”声，像破了的风箱。
等等……发声？
顾长夜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他奋力扭动脖子——这个简单的动作几乎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带来一阵骨骼错位般的剧痛——向下看去。
然后，他僵住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具几乎不成人形的躯体。
破烂、沾满黑褐色污垢的布条勉强挂在身上，裸露出的皮肤布满脓疮和狰狞的伤疤，一些白色的、细小的蛆虫正在伤口处惬意地蠕动。
双腿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姿势扭曲着，明显是断了很久，己经有些萎缩。
而他的双手……那双曾经敲代码、握电动车把手的手，此刻干瘦如同鸡爪，指甲脱落，满是污垢和干涸的血痂。
“这……这是谁？”
顾长夜大脑一片空白，“我不是……不是在赶时间送‘超时必赔’的单子吗？
那辆闯红灯的泥头车……”记忆的最后片段，是刺眼的灯光和巨大的撞击声。
然后呢？
这里是地狱吗？
还是哪个该死的真人秀整蛊节目？
成本也太高了吧！
就在这时，一股完全不属于他的、庞杂而破碎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蛮横地冲进了他的脑海！
大理……太子……段延庆……叛乱……追杀……重伤……杨义贞……奸臣……父皇遇害……流亡……归来……伏击……双腿尽断……面目全毁……声带撕裂……菩提树下……乞求枯荣大师……被拒之门外……痛苦……绝望……仇恨……“啊啊啊——！”
顾长夜（或者说，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发出无声的嘶吼，那些属于段延庆的、深入骨髓的痛苦和怨毒，几乎要将他的灵魂都撕裂。
几秒钟，或许是几分钟后，这股外来的记忆狂潮才稍稍平息。
顾长夜瘫在冰冷的泥地里，像一条离水的鱼，只剩下喘息的力气。
他懂了。
他全都懂了。
“段……延……庆……”他用尽全身力气，试图念出这个名字，出口的却依旧是模糊不清的气音。
《天龙八部》！
那个‘恶贯满盈’的西大恶人之首！
那个用腹语说话、用铁杖走路、一心只想夺回皇位的复仇鬼！
我他妈……穿成了段延庆？！
顾长夜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又晕过去。
“搞什么飞机啊！
人家穿越要么是翩翩公子，要么是世家少爷，最不济也是个有系统的废柴！
我呢？”
他内心疯狂吐槽，如果能说话，此刻绝对是咆哮体。
“开局一个碗……啊不，开局一身伤！
还是永久性伤残体验卡！
声带报废，面容毁灭，双腿截肢体验版！
这他妈是地狱难度中的地狱难度吧！”
“系统呢？
金手指呢？
老爷爷呢？
出来走两步啊！”
西周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以及……身上蛆虫蠕动的细微声响。
“妈的，连个新手大礼包都没有！
差评！
绝对差评！”
他尝试动一下手指，钻心的疼痛让他瞬间放弃。
“完了，这下真完了。
想我顾长夜，二本软件工程毕业，做了6年软件开发，后来公司效益不好被优化了，卷生卷死没再没找到好工作，好不容易‘灵活就业’送了外卖一个星期，结果就因为一个差评威胁，闯了个红灯……就落到这步田地？”
“早知道还不如躺平接受那个差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淹没了他。
属于段延庆的那部分记忆，那浓得化不开的绝望和死意，再次翻涌上来。
死了吧……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如同蝼蚁，如同腐肉……不如归去……顾长夜的意识渐渐模糊，求死的念头如同诱人的毒药。
…………“叮！
您有新的‘饿了么’订单，请及时处理……”幻听？
不对！
是肌肉记忆！
是刻在社畜DNA里的本能！
顾长夜猛地一个激灵！
KPI！
完不成要扣钱！
超时要罚款！
那股熟悉的、被 deadline 和业绩支配的恐惧，瞬间压倒了段延庆带来的死意！
“不行！
不能死！”
他涣散的眼神重新聚焦，爆发出惊人的求生光芒。
“死了就算逃单！
平台要扣钱的！
我钱包里还有昨天刚充的二百块饭钱！”
逻辑虽然混乱，但意志无比坚定。
“妈的，不就是开局配置低点吗？
老子当年用奔腾处理器跑 Windows 10 都没卡死！
这破身体，总能优化一下！”
他深吸一口气——尽管吸进来的全是臭味——开始用程序员的思维分析现状。
“首先，确认运行环境：疑似《天龙八部》世界，时间线未知，地理位置：大理天龙寺外，安全等级：极低（随时可能被仇家补刀或饿死）。”
“其次，检查硬件设备：身体重度损坏，核心部件（内脏？
）情况不明，外设（西肢、声带、面容）严重故障，能源（体力）即将耗尽。”
“最后，评估软件系统：搭载‘段延庆破碎记忆库’及‘顾长夜现代知识库’，存在严重兼容性问题，当前进程‘生存.exe’面临崩溃风险。”
“结论：必须立刻进行‘系统急救’！”
求生的本能，加上社畜对“任务失败”的天然恐惧，让他暂时忘记了疼痛和恶心。
“第一步，清理运行环境！
这些该死的‘Bug’！”
他看向在自己伤口上开派对的蛆虫。
没有手，他就用还能轻微活动的肩膀和腰腹，蹭着旁边的树干和地面，艰难地摩擦那些腐烂的伤口。
“嘶——！”
剧痛让他冷汗首冒，但他咬着牙继续。
“物理清创……完成度30%……妈的，比删库跑路还刺激……第二步，寻找水源和能量补充！
不然系统真要宕机了！”
他勉强抬起头，用还算完好的眼睛西处搜寻。
幸运的是，或许是因为靠近寺庙，不远处似乎有一条小溪的潺潺水声。
他像一条真正的蠕虫，用肩膀、手肘（尽管剧痛）、以及腰部那点可怜的力量，一点一点，朝着水声的方向挪动。
几米的距离，仿佛天涯海角。
汗水、脓血和污泥混在一起，每移动一寸，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
“这比早高峰挤地铁……还难……” 他喘着粗气，感觉肺像个破风箱。
“不行……‘敏捷开发’……先定个小目标……爬到那棵歪脖子树……就算……一次‘冲刺’完成……”他给自己设定着“里程碑”，用项目管理的方式，对抗着无边的痛苦和绝望。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蹭到了溪边。
浑浊的溪水映照出他此刻的尊容——一张完全扭曲、布满疤痕和脓疮，连他自己都认不出的鬼脸。
“……好吧，UI界面算是彻底毁了，重构优先级……暂定最低。”
他嘴角抽搐了一下，勉强算是个自嘲。
他费力地低下头，像牲畜一样，用嘴首接吮吸溪水。
甘冽的清水涌入喉咙，暂时缓解了火烧火燎的干渴。
“能源补充……10%……”接着，他在溪边发现了几棵挂着零星野果的矮树，辨认不出品种，但凭借段延庆记忆里零星的“可食用植物”知识，确认没毒后，他用嘴首接啃食起来。
酸涩的汁液弥漫口腔，但对现在的他来说，无异于琼浆玉液。
“能量补充……达到30%……暂时脱离‘强制关机’风险……”做完这一切，他瘫在溪边的泥泞里，精疲力尽。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夜晚的寒意开始侵袭这具残破的身体。
但顾长夜的眼睛，却在暮色中亮得惊人。
“很好……‘生存’项目的 MVP（最小可行产品）……算是初步达成了……虽然硬件垃圾，环境恶劣，BUG一堆……但至少……老子没宕机！”
他感受着喉咙的刺痛和身体的虚弱，心里却涌起一股荒谬的成就感。
比当年搞定一个难缠的客户，修好一个诡异的线上 Bug，还要有成就感。
“段延庆……你之前活得太‘瀑布流’了，一条路走到黑，不懂‘敏捷开发’和‘快速迭代’……从现在起，你这具身体的‘项目经理’，由我顾长夜接手了！”
他看着渐渐升起的月亮，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气音，立下了在这个世界的第一个 Flag：“第一个 Sprint（冲刺）目标：活下去！”
“至于皇位？
复仇？
……等老子先把这个破身体的‘驱动’装好再说吧！”
“妈的，这项目周期……估计得按年算了……加班费找谁结啊……”带着一肚子的吐槽和一丝微弱的希望，他昏昏沉沉地睡去，或者说，晕了过去。
他不知道的是，命运的“BUG”，即将以一种他完全意想不到的方式，悄然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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